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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追人家,脸 上笑笑的,笑着笑着,突然又咳了一声。她不去追什么人,虽然心里有那么一丝东西,轻轻 的抽痛了一下,可是是割舍了。
讲到整整一百场,大概是六月底,可以永远停了,只要不再去看那一张张脸。
对于剧病还来上课的学生们,老师讲了查理布朗的那个漫画给他们听。当然,也是讲给 自己听的。
“如果逃学一天,对整个的人生会有怎么样的影响呢?”“没有什么影响。太阳明天一 样会升起#老师没有消失,课桌仍然在同样的地方,学校小朋友的姓名也没有改变,甚而# 没有人会注意到,原来你赖了一天的学。”
那么偶尔写了一两篇坏稿子,对整个的人生又会有什么影响呢?
“是聪明人,就不写啦,养好精神卷土重来嘛!真笨!”是哪个读者在大喊?
写不写可由不得我,请你去问皇冠的刘淑华。
淑华被冤了一个枉,急得眼泪也要滴下来了,哇哇大叫:“你去问平先生,我可没有迫 坏稿!”
平先生,一口赖掉,说:“我还是去年圣诞节见的三毛呢,关我什么事?”
问来问去,找上了阿宝。陈朝宝更是一头雾水:“奇怪。三毛难道不知道,查理布朗不 是我画的,去问何瑞元不好?”老何说:“真是莫—名—其—妙,三毛见的山不是这 个山,我跟那个画查理的家伙又扯得上什么关系,不晓事的—”
好,只有去找查理布朗了,他慢吞吞的说:“对呀!是我说的;偶尔逃学一天,对整个 的人生,不会有任何影响。我可没说一个字三毛的稿子呀!”
39倾城
还给谁
一九七一年的夏天,我在美国伊利诺州立大学。
不知是抵美的第几个长日了,我由一个应征事情的地方走回住处,那时候身上只剩下一 点点生活费,居留是大问题,找事没有着落,前途的茫然将步子压得很慢,穿过校园时,头 是低着的。
远远的草坪边半躺着一个金发的青年,好似十分注意的在凝望着我,他看着我,我也知 道,没有抬头,他站起来了,仍在看我,他又蹲下去在草坪上拿了一样什么东西,于是这个 人向我走上来。
步子跨得那么大,轻轻的吹着他的口哨,不成腔调又愉快的曲子。
不认识走过来的人,没有停步。
一片影子挡住了去路,那个吹着口哨的青年,把右手举得高高的,手上捏着一枝碧绿的 青草,正向我微笑。
“来!给你—”他将小草当一样珍宝似的递上来。
我接住了,讶然的望着他,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微笑,就这个样子,嗯!快乐 些… ”他轻轻的说。
说完拍拍我的面颊,将我的头发很亲爱的弄弄乱,眼神送过来一丝温柔的鼓励,又对我 笑了笑。
然后,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悠悠闲闲的走了。
那是我到美国后第一次收到的礼物。
小草,保留了许多年,才找不到了。那个人,连名字都没有法子知道,他的脸在回忆中 也模糊了,可是直到现在,没有法子忘记他。
很多年过去了,常常觉得欠了这位陌生人一笔债,一笔可以归还的债:将信心和快乐传 递给另外一些人类。将这份感激的心,化做一声道谢,一句轻微的赞美,一个笑容,一种鼓 励的眼神… 送给似曾相识的面容,那些在生命中擦肩而过的人。
我喜爱生命,十分热爱它,只要生活中一些小事使我愉快,活下去的信念就更加热切, 虽然是平凡的日子,活着仍然是美妙的。这份能力,来自那枝小草的延伸,将这份债,不停 的还下去,就是生存的快乐了。
轨外的时间
其实,有一年,不久以前的一年,我也常常出去。
不,我的意思不是说旅行,我说的出去,是在梦与醒的夹缝里去了一些地方,去会一些 埋在心里的人。你看过一本叫做《时与光》的书吗?徐讦先生的作品。你没有看过?那么你 看过他另一个短篇了?想来你可能看过,他写的那一篇叫做《轨外的时间》。
三毛你去了什么地方?
就在附近走走,穿过一层透明的膜,从床上起来—出去—就出去了。
费力是不行的,我们又不是拔河。我没有跟永恒拔河,绳子的那一端拉著的,不是血肉 的双手。你放松,不能刻意,甚而不要告诉自己放松,就如风吹过林梢,水流过浅溪,也就 如你进入舒适的一场睡眠那么的自然和放心,然后,你走了。你怎么走?
我轻轻松松的走,轻到自己走了才知道。
你的拖鞋还在床边,你忘了讲穿鞋子那一段。
对,我也没有讲穿衣,洗脸,拿皮包。我也没有讲墙、讲窗和那一扇扇在夜里深锁着的 门。我没有忘,只是出去时这些都不重要了,包括睡在床上的那个躯体。
可是,我走了,又回来,坐在这里,喝茶,写字,照镜子。
你也照镜子对不对?
那片冰冷镜中的反影使你安心,你会想—你在,因为看见了自己,是不是?
三毛,你到底要讲什么?
我不说了,让姑妹来跟你说。
这许多年来,我一直很少出门。我是一个家庭主妇,丈夫早逝之后,我的一生便托付给 了子女。年轻的时候,孩子小,我中年的时候,孩子们各自婚嫁,我高年,孩子们没有抛弃 我,一同住在台北,在普普通通的家庭生活和琐事里,我的一生便这样交了出去。我的天地 是家,没有常常出口的习惯,当我终于有一些闲暇可以出外走走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的脚步 已经蹒跚,体力也不能支持,出门使我疲倦,也就不去了。
那一天,我为什么进了国泰医院?是家人送我去的。我并不喜欢住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里,只因为全身疼痛难当,他们就哄着我去住院了,孩子们总是这个样子。
其实,我的脑筋仍是很清楚的,八十年前做女儿的情景一段一段的能够讲得出来。不久 以前我跟我的外甥女平平说:年轻的时候我也打过高尔夫球。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瞪住我,也 不笑,好似我说的不是家族生活的过去,而是洪荒时代的神话一般。她的眼神告诉我,像我 这种老太太,那里知道高尔夫球是怎么回事。
我也有过童年,我也做过少女,这一生,我也曾哭过,也曾笑过,当然,也曾丽如春 花。而今,只因我说了全身酸痛,他们就将我送进了医院,我有什么办法,只有来了。
你也晓得,医院的岁月比什么地方都长,即使身边有人陪着,也不及家里自在。我不好 跟儿女们老吵着要回家,于是,我常常睡觉,减去梦中的时间,天亮得也快些了。那个午 后,四周很安静,窗外的阳光斜斜的照进病房,粘住了我床单的一角,长长方方的一小块, 好像我们家乡的年糕一样。
看了看钟,下午四点——那块粘得牢牢的年糕动也不肯动。
天气不冷也不热,舒适的倦怠就如每一个午后的约会一般,悄悄的来探访我。
今天不同,我却没有睡过去。病房里没有人,走廊上看不见护士,我的心不知为何充满 欢喜,我的年纪有如一件披挂了很久的旧棉袄,有那么一双手轻轻拂过,便不在了。当它, 被抖落的那一霎间,我的脚,我的身体,奇迹似的轻快了起来。
我要出去玩——。
什么时候已是黄昏了,满城灯火辉煌,车水马龙,每一条街上都是匆匆忙忙各色各样的 人。多年没有出来狂街,街道不同了,绸布庄里的花色夺目明亮,地摊上居然又在卖家乡小 孩子穿的虎头鞋,面包烤房里出炉的点心闻着那么香。西门町以前想来很远,今日想着它它 就在眼前,少男少女挤着看电影,我没有去挤,电影也没有散场,我只想看看里面到底在演 什么,我就进去了,没有人向我要票,我想告诉一位靠着休息的收票小姐,我没有买票你怎 么不向我讨呢,她好似没有看见我似的——多年来被糖尿病折磨的身体,一点也不累了,我 行路如飞——我是在飞啊——百货公司我没有去过几家,台北什么时候多了那么多迷城也似 的大公司?比起上海永安公司来,它又多了不知多少奇奇怪怪的货品。这里太好玩了,我动 得了更是新鲜,健康的人真是愉快,走啊走啊,我的脚总也不累——我拦住一个路人,告诉 他我很欢喜,因为我自由,自由的感觉身轻如燕,我不停的向这个路人笑,他不理我,从我 身上走上来——
这一代的年轻人没有礼貌,也不让一让,就对着我大步正面走过来——我来不及让。他 已经穿过我的身体走掉了,对,就是穿过我。再回头看他,只见到他咖啡色夹克的背影。我 吓出一身汗来,怕他碰痛了,他显然没有知觉,好奇怪的年轻人呀!
我的心像一个小孩子那样的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