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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了好高好高的斜坡,走到一个有着天井的大杂院,里面一个印地安妇人背着一个婴儿 蹲在水龙头边洗衣服。见到她的儿子带了一个外地人来,这妇人立即站了起来,呆望着我, 一双手不安的摸了摸粗粗的麻花辫子。我走上去,向她打招呼,问说:“是你的儿子吗?他 要替我擦球鞋呢。”
那妇人很羞涩,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这个盒子,是你要卖出来的吗?”我又问。
妇人点点头,又点头。
我笑问她:“那你想要多少钱呢?”
她也说不出,憨汉厚厚的站在我身边,头低档的。
看着这一位印地安妇人,我的心里掠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温柔。掏出了口袋中的票子,塞 在她手中,她呆在那儿,说不出什么话。
“那我谢谢你,小盒子就算买下了。”
再深看了那妇人一眼,我拉起她孩子的手,对他说:“走,我们赶着黄昏以前再进城 去,这一回,你可不能弄错了,那些穿球鞋的游客,不必上去抱住脚了。”
小船ECHO号
这只小船放在柜窗里,我每天去邮局,就会经过它。那时,住在大西洋中一个美丽的海 岛上,叫做丹娜丽芙。那是先生第一次做“海边景观工程”,心情上非常愉快。我们的工 程,是做出一大片人造海滩来,给游客多一个去处。
在那时候,我一直是扎辫子的。全十字港的店铺大半认得我,因为那一带可以说中国人 是极少的。
有一天,又经过这家卖小木娃娃的商店,在里面逛着逛着,那位店员小姐突然说: “喂,你看,这个娃娃也绑辫子吔。跟你好像。”
我一把将娃娃拿起来,看见船底贴着一小片金色纸,上面写着:“MADEINTAI WAN”。发觉是自己故乡来的东西,这才笑着说:“真的很像。”
那天晚上吃饭,我就去跟先生讲这个划船的娃娃,又讲了什么台湾、什么外销、什么 东、什么西的,胡闹讲了好一些闲话,就去床上看书去了。
那一阵我正热心学做蛋糕,每天下午烤一个出来,自己怕胖不吃,是做来给先生下班吃 的。
每天做出不同的蛋糕,变来变去,先生很幸福的样子,每次都吃得光光的。
就在我讲了那个娃娃船没几天以后,照例在下午去开烤箱,那个烤箱里,稳稳的坐着这 条船。我抓起来一看,那个娃娃的脚底给画上了圆点点,小船边是先生工工整整的字迹,写 着——一九七八—ECHO号。
我笑着笑着,用手使劲揉面粉,再跑到教我做蛋糕的比利时老太太家去,借了一个鱼形 图案的模子来。
那一天,先生下班回来时,我也不说什么,低头去穿鞋子,说要一个人去散步啦!
那个饭桌上,留着一条好大的鱼形蛋糕,旁边的ECHO号静静的泊着。
等我从图书馆借了书再走回家时,先生睁大了眼睛对我说:“了不得,这艘小船,钓上 来好大一条甜鱼,里面还存着新鲜奶油呢。”
邻居的彩布
这条印度绣花的彩布,原是我一个德国邻居的。那位太太说,是印度店里看到好看,才 买了下来。可是回到了家里,东摆摆,西放放,怎么都不合适。
说时,这条彩布被她丢在洗衣篮子里面,很委屈的团着。
我将它拉出来,顺手摺成一个三角形,往肩上一披,笑问她:“如何?”
她还没有回答呢,我又把这块布一抖,在腰上一围,叫着:“变成裙子啦!”
那个金发的太太笑着说:“没有办法,你是东方的,这种东西和色彩,只能跟着黑发的 人走,在我家里它就是不称。”我对她说:“这不是拿来做衣服的,不信你试试看,挂在墙 上、披在椅背上、斜放在桌子上,都是好看的。”“那也是该在你家。”她说。
于是我拿走了这块彩布,回到家中。顺手一丢,它就是活过来了。图案上的四只鸟雀好 似在我的家里唱起歌来。我跑回去对那位德国太太说:“你讲得真不错,它在我家很贴切, 那就让给我了吧。”
我们当场交易金钱,于是又多了一样并不是偶然得来的彩布。
这块彩布非常有生命力,但凡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只要它一出现,气氛就不同了。
而今,这块彩布正搭在我现住小楼的一个单人沙发上。
如果说,今生最爱的东西有那些,我想,大概是书籍和彩布了。
这样的彩布,大大小小,包括挂毡,一共快有二十条呢。
酒袋
照片上的皮酒袋在西班牙也并不是那么容易买到的。一般来说,另一种软皮浅咖啡色, 上面印着跳舞女人或斗牛画面的,在土产店随处可见。并不爱那种有花的,嫌它太游客味 道。
这种酒袋的用途,往往是在旅行或野餐时没有杯子的情况下带去的。当然打猎的季节, 或是一场街头庆典,人和人之间传着喝,也是它的功用。
要考验一个人——是不是很西班牙透了的,只看那人如何由酒袋中喝酒,就得二三。
这种酒袋的喝法是如此的:打开盖子,用双手将酒袋举向自己的面前,把手臂完全伸 直,用手轻轻一挤,袋中的酒,便如水枪一般射入口中,喝够了时,将双手轻轻向外一举, 酒便止了。
初学的人,手臂不敢伸直,酒对不准口腔,往往把整张脸加上衣服前襟,都弄湿了,还 喝不到一口。在用酒袋的技术上,我是前者。
之所以半生好酒,和西班牙脱不了关系。
学生时代,住在马德里大学城的书院,每日中午坐车回宿舍用午餐时,桌上的葡萄酒是 不限制的。在那个国家里,只喝白水的人可以说没有。一般人亦不喝烈酒,但是健康的红 酒、白酒是神父和修女,甚至小孩子也喝的东西。
就是这种自然而然的环境,使我学会了喝酒,而且乐此不疲,也不会醉的。
有一次在宿舍电视上观看七月七日西班牙的大节庆——北部古老的城市巴布隆纳举行的 圣·费明。那一日,雄壮的公牛,被赶到街上去撞人,人群呀,在那批发疯的牛面前狂跑。 如果被牛角顶死了,或被踩伤了,都是活该。也是在那场电视里,第一次看见,满街唱歌 的、跳舞的,在挤挤嚷嚷的人群里,传递着这种酒袋。
认识,不认识,一点也没关系,大家喝酒并不碰到嘴唇,方便、有趣又卫生。
深爱西班牙民族的那份疯狂和亲热,人与人的关系,只看那一只换你也喝、我也喝的酒 袋,就是最好的说明。
电视上看到的酒袋,全是又古又老,黑漆漆的,而土产店中找不到这种东西。
有一年,还是做学生的时代,月底姐姐给寄来了十块美金。收到那笔意外的财产—— 对,叫它财产,赶快跑去百货公司看裙子。当年,对于一个穷学生来说,十块美金可以做许 多事情,例如说:买一条裙子、换一个皮包、去做一趟短程的旅行,或者用它来拔掉一颗长 斜了的智齿。结果没有去拔牙,忍着。也没有买新衣服,省着。当然,拿了这十块钱,坐火 车,奔向古城赛歌维亚,做了一日之游。就在赛歌维亚的老广场上,挂着这好多只黑色的酒 袋。惊见它那么容易的出现在眼前,真有些不能相信。那时候年纪轻,对什么都比较执着, 再看绕着酒袋的竟是一股粗麻绳时,爱悦之心又加了许多,立意要把它买下来。
买个酒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付完了钱,店主把人叫进店里面去,开始教我怎么保养 它,说:先得用白兰地酒给倒进去,不停的晃很久很久,再把酒倒出来——那时里面塞缝的 胶也可以跟着洗干净了。以后的日子,无论喝是不喝,总得注满了葡萄酒,那酒袋才不会 干。
买下了酒袋,吃了一点东西,没了回程的车钱。这倒也很容易,那天傍晚,坐在一辆大 卡车司机的位子旁回到马德里——搭便车的。
许多许多年过去了,这个皮酒袋总是被照顾得很当心。即使人去旅行时,放在西班牙家 中的它,总也注满了酒挂在墙上。
倒是这一次回到台湾来之后,一直让跟回来的它干干的躺在箱子里。总想,有时间时, 上街买一瓶好葡萄酒去浸软它,而时间一直不够用,这个应当可以用一辈子的东西,竟在自 己的国土上,一日一日干瘪下去。就如我的人一般,在这儿,酒也不大喝了,因为那种苦苦 涩涩的葡萄酒并不好找。
在这儿,一般人喝的葡萄酒,不是太甜就是酸的。由一个酒袋,几乎想扯出另一篇《酒 经》来。
每看台湾电视上,大富人家喝洋酒时,将杯子用错,心里总有一丝好奇和惊讶——我们 的崇洋心理不减,可是又不够透呀。
妈妈的心
去年春天,我在美国西雅图附近上学,听说住在台湾的父母去泰国旅行,这一急,赶快 拨了长途电话。
泰国其实全家人都去过,因为它的异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