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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体卧像-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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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夫没有正面解释。扎德基纳后来明白了。如同科罗韦纳曾经有过一位战死的朋友一样,他想起了自己有一位朋友好像是第二四七步兵团的士兵,他叫弗朗索瓦·洛朗,一九一四年十月,一块炮弹弹片伤了他的左手。他被送到沙隆一苏尔一马恩医院,在那里治疗手上的伤口。由于创口周围不应该有一圈黑色火药的痕迹,人们便怀疑他有意自残。后来甚至被送往军事法庭和行刑队。弗朗索瓦·洛朗的上司忘了说一句话证明这位士兵是因战功而负伤。弗朗索瓦·洛朗被枪决了。
科罗韦纳在参战的整个时期里,对他的手比对身上的所有其他部分都更加小心地保护。
他抓起扎德基纳的双手,神情严肃地握了握。
〃要当心。〃他说。
他下了几级台阶,又转过身:
〃你知道德多在哪儿吗?〃
〃在罗莎莉那儿或者在贝亚特丽斯·黑斯廷斯那儿。〃
〃谁是贝亚特丽斯·黑斯廷斯?〃
〃一个喝威士忌的英国女诗人。马克斯·雅各布就是这样描述她的。她说话的时候嗓门很大,她戴的那些帽子你从来都没见过,她很有钱,非常漂亮,她会弹钢琴。〃
科罗韦纳想象不出来莫迪格利亚尼会和一位英国女诗人在一起。一个富有的英国女诗人,而且还会弹钢琴。
〃这不可能。〃他一边摇头一边说。
〃为什么不可能?为什么莫迪格利亚尼不能跟一个叫贝亚特丽斯·黑斯廷斯的女人在一起?〃
列夫在寻找一个可接受的理由,最后随口说出:
〃他不会讲英语。〃
他不知道莫迪格利亚尼是否会讲英语,在他取道德尚圣母街回瓦万街的一路上,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始终索绕心头。他和德多之间从来无所不谈,他们同欢乐,共患难,因此他对这个细节竟一无所知简直不可思议。
列夫记得一九一O 年他第一次遇见莫迪格利亚尼的情景。当时莫迪格利亚尼的寓所在法尔吉埃,那儿的房客根据它墙壁的颜色称它为玫瑰公寓,他的邻居有苏蒂纳、利普希茨和富日塔。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不是这位画家,而是停在院子里的一辆手推车。车上装满的不是家具、床垫、画框或画布,只有长方形的石头,其中的一些切削得很粗糙。推这辆车的人个子不高。他脸色极其苍白,黑眼睛闪闪发亮。他穿着平绒西服和背心,戴一顶宽边帽和一条红色长围巾。他的衬衫料子是从一块床单布上剪下来的。长裤磨得快成丝缕,那双蹩脚的鞋到处都开着口,背心破烂不堪。
列夫帮这个陌生人把雕刻用的石料安放在法尔吉埃公寓的院子里,然后他们便上路去还小车。过了一会儿他们感到口渴了,就把小车靠人行道边放下,走进五角咖啡馆。两人不约而同地从口袋里掏出图画本儿,如同在蒙帕尔纳斯那样,只要一喝饮料,他们就作画。科罗韦纳坐在露天座的北侧,莫迪格利亚尼坐在南侧。各自选定一个人作为对象便画起来。列夫的习惯是较缓慢但深思熟虑;德多则一气呵成,不加修饰,他一面全神贯注地观察他的模特,一面让他纤细的手在纸上飞舞,接着撕下纸张,像散发钱财的王子那样慷慨大方地递出去,同时喊道:
〃我是莫迪格利亚尼,犹太人,一百个苏。〃
他们赚了四杯加苏打水的白葡萄酒,一口气喝完后又出发了。后来他们在这条街更北面的小拿破仑咖啡馆边停下车,喝了两杯同样的酒。他们精疲力竭地赶了一段路,到希高涅咖啡馆,决定作一次必要的歇息,买了四杯加柠檬片的金鸡钠开胃酒。他们唱着歌又上路了,直唱得嗓子发干。幸亏他们正好横穿过拉斯帕伊大街和勒杜克乳品店,在那里买了一点儿食品,到维古雷尔姐妹的店里畅饮了两小瓶十分可口的干白葡萄酒,还带走两瓶留着路上喝。
接着他们还得推车走,这时候车变得很沉。肚子虽然灌得饱饱的,但缺乏维他命。列夫提议喝香槟酒和吃小点心的方案,可这要把巴蒂餐馆作为中途站,原因是那里有餐桌布。莫迪格利亚尼认为这是个绝妙的主意。他们把小车停在雷纳广场,走进餐馆,坐下来喝了两杯加苏打水的白葡萄酒,把餐桌布一叠四,留了十个苏,抄起桌布便溜之大吉。
他们买了一瓶中国墨汁,动手在桌布上工工整整地画了两个领结。他们把它撕成几乎相等的两块,每人脖子里围一块。接着,他们穿著优雅地沿雷纳街推车行进。打扮虽不失体面,可没有鸡尾酒会和招待会来迎接他们。他们又返回到拉斯帕伊大街,在那儿好不容易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一个上流社会的仪式正在吕泰蒂亚饭店举行。
他们把小车停在人行道上,放在由穿号衣的车夫看着的两辆马车中间,然后走进大厅。人们正在庆祝一次洗礼。他们偷各种花式蛋糕,往口袋里装甜食,为婴儿的未来干了几杯之后扬长而去。
夜幕降临。莫迪格利亚尼弄丢了车主的地址。他们把车露天停在离蒙苏里公园的栅栏门不远的地方。德多斜躺在车尾,睡着以前他低声说:
〃我像一只蝎子。明晚自己害死自己。喝酒以后产生的想法会毁了我。〃
他同天上的星星干了最后一杯酒。
他想成为雕塑家。他的时钟就是太阳。在玫瑰公寓的院子里,他总是在捉摸光线的问题,在他的石雕头像周围转来转去,为工作耗尽了精力。他没有足够的力气长时间敲凿。伤寒症折磨着他,肺部千疮百孔。凿石头的声音和他那嘶哑而深度的咳嗽声在公寓里交替地回响着。一天,列夫发现他晕倒在一块石灰石下面。然而德多固执己见:他首先是雕塑家,其次才是画家。
一到晚上,他就把装有喷头的水壶装满水,给他的雕像浇水。石头很昂贵,他往往没有钱买,显然也没有可能找到资助。列夫有时候助他一臂之力。夜深时,他们来到无人出没的工地偷石料,然后勉勉强强拖回公寓。第二天,他们把它砸成多块,阿梅德奥便在上面雕琢,布朗屈齐有时会以欣赏的眼光不加挑剔地看着他,右手摸着他那长长的黑胡子。
有的时候,德多来到康帕涅一普罗米埃街的罗莎莉餐馆。这是一个很简陋的低级小饭馆,花两个法郎就可以在这儿吃到故乡的细面条。一些意大利的砌石工在这儿用午餐。莫迪格利亚尼上前向他们打招呼,需要的话送上一张画;他们几乎总是答应他从他们的工地上取走几块艺术家缺少的石头。
要是什么石头都没有了,或者石粉在屋子里堆得到处都是的时候,列夫和德多就去找木头。最好的木头在正施工的地铁车站里。他们偷的是横木。莫迪格利亚尼按木材的实际大小雕头像。每当完成了作品,他总是兴高采烈。第二天他就去找罗姆酒喝:说酒精止咳。如果他还是咳嗽,他就抽印度大麻:说毒品使他更有创造性。如果他达不到他所追求的艺术完美,他会喝一杯法国白兰地,里面掺上一点儿可卡因:这使他哭个没完。
他时情绪变化莫测、反复无常。他时而安静稳重,低声细气,令人人迷,像一个魔术师那样巧妙地施展他的魁力;时而狂暴粗鲁,热情奔放,在大街上朗诵但丁或马拉美的诗,激烈的阵咳破坏了抑扬顿挫的语调,咳得他直不起腰,脸部肌肉挛缩,直至昏倒在人行道旁。他有时笑得像个孩子,有时却因无数内心创伤而愁容满面。他高傲、自负、令人难以容忍。如果有人给他钱买可卡因,他会统统花掉全部吃光后,欣喜若狂、精力充沛地回来。
他用他的画还债。他也用他的画换酒喝。他坐在酒吧的桌子边,观察着决定为其画肖像的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本儿,一边唱歌一边勾勒,用画换一杯罗姆酒或一小杯放糖的葡萄烧酒。他把自己拥有的和别人想要的全部东西都贡献出来。他不保留他的作品。他不保护自己。他在石头前消耗他的体力,他给石头多少下,石头回敬他多少下。他任凭疾病缠身,不予治疗。他为钟情的女人耗损元气,当他和她们做爱以后,以其神工鬼斧般的画笔向她们表示敬意时,他从不画她们的裸体像。
贝亚特丽斯·黑斯廷斯。
莫迪格利亚尼究竟会在什么地方遇见一个喝威士忌的英国女作家呢?
德多在康帕涅一普罗米埃街的小酒店老板娘罗莎莉那里。他站在小酒吧的后面,穿着那件从不离身的平绒西服,里面套着三件粗毛线衫。左边口袋里露出几支铅笔。列夫看到另一个口袋里装着那本已经揉皱和卷角的旧书,书名叫《神圣喜剧》,他总是不嫌麻烦地把它带在身上。
周围有二十多个顾客,或坐在桌子旁,或靠在墙上,都开心地注视着画家的举动,他正企图偷一瓶酒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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