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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掰开他的手,扶他坐下,他的呼吸均匀,若非半张着双眼,似是清梦甚惬。此时香炉熏香早已燃尽,我起身将窗子大开,月如明镜新磨,清风入室,倒比白日更令人神清气爽。我回眸怔怔盯着那一炉香屑,心念一闪,踱到香炉前,捏起一撮沉屑在手中碾开,蓦然想起小林子无意中提到这熏香是从神棍凌虚处求得,隐隐觉得这东西大有文章,这一日头脑胀痛,轻则萎靡不振、重则昏睡不醒极可能是由它所致,只可惜尚无佐证,纯属臆断而已,却不得不防。
沉吟间,陡然听到一声响动,定睛一看,那人已起身,双目炯炯,正环顾四周,像是完全醒了,神情疑惑,见我也在室中,朗声问道:“我怎会在这儿?”
我一时语塞,对这般颐指气使的气派颇为不满,便胡乱答说:“自然是您自己来的,难不成是我将您背来的?我便是有贼胆、有贼心,也欠把子贼力气不是?”
他凝神看我,咕哝道:“你是……”话说了半句却再无下文,既不抽身离去,也不将后半句话说完,只是双眉微轩,像凝固一般。
我猜他知晓了我的身份,却不似常人般惊惶失措,生怕沾染了晦气,心中一暖,叹道:“老天爷何其不仁,再过几个时辰我便不知生死了,我虽被他老人家算计了,却偏不信他,倒要看看到底谁是赢家!”
“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平挨饿。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怕是这老天爷和佛一样,遇到你这般天地鬼神浑然不惧之人也是一句‘不可说’。”
我一惊,没料道他还记得昨晚我信口开河之语,不禁有些脸红,顺口问道:“这梦中之事你为何还没忘了。”
他唇角微翕,淡声说:“你全然记得,为何偏要我忘了,”说着信手一抚颊上的抓痕,眸光一闪,“该记得的我从不健忘。”
“这怪不得我一人,若想报在我身上,还望趁早,过了这几个时辰,说不定便无此良机了”,我转头看看天色,心知已快天亮,又是一阵战栗,喉中忽感哽咽,只觉自己轻如空气,如今命悬一线,在这个时空,已然没有了过去,或许连未来也不会有。心中堆积的恸切愈积愈多,却像个赌气的孩子,执拗的不愿滴下泪来,忿忿道:“若我侥幸闯过鬼门关,日后也定不会念你的好!”
他见我这般言语,非但不恼不愠,语气中反多了几分怜惜,“你这般没良心倒是出我所料,不过有我在,定会倾力相护,你大可放心。”
我忽而感到一股暖意自脚底慢慢升起,胸臆间温情涌动,渐渐奔到眼眶,化而为水,点点滴滴,沾湿了腮边的发丝。他的手轻抚着我的背,这份宠辱不惊的淡定连同刚才那句承诺让我渐渐平静下来。我怔怔的望着他的肩膀,蓦然有种冲动——想靠一靠……
“我是个愚鲁之人,虽掂量不出你这话的分量,却也知‘倾力相护’这四字的含义,纵然真被小鬼勾了魂去,也会记得你这份心思,刚刚说不记你的人情,却是气话。”
他沉声一笑,道:“只盼你莫逞了一时血气之勇。”话未说完,人已踱到了室外。
我倚窗而立,胸中似被贯注了真气,凝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仿佛过往与生死都不再重要,唯有那句太重或太轻的承诺曾经真实的许给我……
天方大亮,各色人物鱼贯而入,果真如小林子所说其中竟无一个女人。这一干人等各依执事,面色甚是凝重,手脚麻利的准备物事,不足半个时辰,周遭便又安静下来。稍待片刻,一个青衣道童提步进屋,小心翼翼的捧着个狭长的暗红铁匣,只见他轻轻用袖子掸了掸浮尘,将其放在神案上,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又看,这才放心退出屋子。依那道童审慎的神色和匣子的形状推测,应是宝剑之类的“神器”,只是用在我身上,却是屈才了。
“师父。”门口脚步声起,一阵嘈杂之声入耳,我深吸口气,调匀了呼吸,想到生死一搏胜败立现,竟有些激动,心愈跳愈慢。
那道人行到门口,并未进屋,垂手立在一侧,语气甚恭,道:“四爷请。”
四爷?我悚然一惊,方意识到此处是雍亲王府,设坛除祟本是亲王家事,亲王驾临也应是意料之内,只是我生性酷爱猎奇,心中又是一阵慌乱,不住的向外瞟,非要亲眼见一见传说中的雍正帝不可,无奈我被陈列的所在只可瞥见双皂黑靴子和一袭蓝衣下摆,只得暂时按捺住好奇,乖乖闭了眼,心中只盼那位四爷一开金口,无论如何也要我的耳朵满足一番,岂料耳朵白白竖了半晌,未收获只言片语,却先败下阵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静躺半个多时辰,周遭依旧鸦雀无声,仿佛在比拼耐性一般,我心道:“这是要慢刀子割肉,将人活活折磨死不成?”
正思忖间陡感一双手抚在我的脖颈上,渐渐下移,却在胸间停住,不住在胸口摩挲,我喉头一阵发紧,似要呕吐一般,心下怒极,再难隐忍不语,“腾”的起身,张开眼,一把抓住那双手,恨恨掷到一旁,反手便是一掌,那人只消将头稍低便可轻易避过,但一时猝不及防,“啪”的一声,重呼到左颊上。定睛细看之下,今早那小道童正捂住脸颊,神色大为惊骇,见我突然起身怒目而视,竟吓得倒退两步。
我一把扯去蒙在脸上的黑纱,眸中炽热,眼底深埋的血管仿佛要随时爆裂一般,睨了道童一眼,转头盯住凌虚老道,厉声斥道:“小淫贼这般下作是谁教的?”
“妖孽哪里逃?”凌虚银须微颤,一眨眼工夫手中已多了柄长剑,手背青筋毕现,寒光一闪,直取小腹,我心下一惊,下意识向后退,忽听“当啷”一声,那柄长剑却应声落地。
“四爷,你……”那老道神色立变,面色如灰。
我循着老道的目光回身一望,也惊得立时后退两步,发根倒竖。
四、不识梦郎是真郎
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李白
“四爷?”我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片刻之下仍不敢将眼前这位四爷同前晚的白衣男子等同起来,此刻他早换了一副装束,绫罗裹身,少了庸懒,多了几分贵气。我不禁暗怪自己之前糊涂,又因能再见到他暗暗欢喜。过得良久,才稍稍收住心神,看向凌虚,厉声道:“道长为何害我性命?还纵容弟子众目睽睽之下辱我清白?”
凌虚“嘿嘿”冷笑,面色一沉,“四爷为你妖气所制,本道可不怕,待我燃上驱邪香,镇住四爷心神再与你理论。”
“且慢,”我斜睨凌虚一眼,“道长还需听我一言,听闻道长精通天文、占卜、术数,甚为八爷倚重,只是小女子素来不信道听途说之辞,又听说时下滥竽充数者甚多,生怕道长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还想向道长讨教一二,若真如传说般厉害,再领教驱邪香的厉害不迟。”说着,回首看向四爷,“四爷一身正气,左道旁门之术焉能轻易近身,在下若真是妖孽,能被道长拿住,表明道行甚浅,哪能制住四爷?何况小女子早如刀俎之肉,受控于道长,无论如何也逃不得。”
凌虚衣袖一挥,不动声色,说道:“妖孽这般巧言令色,无非想拖延时辰,始终难逃一死。你无理挑衅,本道若是不应,反就此坏了名声,令世人认定我凌虚为无能之辈,今日便随了你的心意,让你再苟延残喘片刻。”
我微一拱手,“多谢道长。小女子定会好好利用此良机,认真的喘。道长请。”
凌虚狠白我一眼,转而向四爷深深一揖,“贫道少时学道,曾立誓倾尽毕生之力同祸害人间的妖魔孽障斗个你死我活,但除这区区本事,贫道还有读心之术,今日便斗胆在四爷驾前献丑了。”
“读心之术?”四爷诧然问道,“还请道长明示。”
“这读心之术实乃本门绝学,精妙绝伦,贫道不才只学了其中皮毛。”语音甫落,道童已端上文房四宝,凌虚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劳烦四爷写下百内之数,叫贫道猜上一猜,若猜错了,凭四爷问拟罪名;若猜得分毫不差,定要为贫道一雪前耻,不污了数十载的清誉。”
“这……”四爷微感意外,转目看我,我心中颇为忐忑,暗道:“我若瞧出破绽便罢,若瞧不出,却如何是好?”与他目光一触,忽觉宽慰几分,既而转念,偏不信世上竟有未卜先知之法,若是骗局,必有瑕疵,于是将心一横,颇有几分不成功便成仁之势。他看我这般神情,迟疑须臾,见凌虚早已背身坐上蒲团,便缓步走向书案,令众人退后,扫目四外,十步之内已无一人,这才提笔写字,待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