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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师逃出了鲁家,始终没弄清楚“一大堆小王八蛋”指的是什么。但她发誓不再去 鲁家,师范学校中教了她如何教孩子,却没教她如何教“家长”。
朱老师的“拜访”,使豌豆花三天没上课。她又被倒吊在铁钩上,用皮带狠抽了一顿, 抽得两条大腿上全是血痕。当她再到学校里来的时候,她以一副坚忍的、沉静的、让人 看着都心痛的温柔,对朱老师、校长、训导主任等说:“不要再去我家了,我好喜欢好 喜欢到学校里来念书,如果不能念书,我就糟糕了。我有的时候会做错事,挨打都是我 自己惹来的!你们不要再去我家了,请老师……再也不要去我家了!”
老师们面面相觑。私下调查,这孩子出生十分复杂,彷佛既不是鲁森尧的女儿,也 不是李玉兰的女儿,户籍上,豌豆花的母亲填的是“许氏”,而杨腾和那许氏,在户籍上 竟无“婚姻关系”。
于是,豌豆花的公案被搁置下来,全校那么多孩子,也无法一个个深入调查,何况 外省籍的孩子,户籍往往都不太清楚。学校不再过问豌豆花的家庭生活,尽管豌豆花仍 然每天带着不同的伤痕来上课。
豌豆花二年级的时候,玉兰又生了个小女孩。取名字叫鲁秋虹。秋虹出世,玉兰认 为她的苦刑应该可以告一段落了,因为她终于给鲁森尧生了个孩子。谁知,鲁森尧一知 道是个女孩,就把玉兰骂了个狗血淋头:“你算哪门子女人?你只会生讨债鬼呀!你的 肚子是什么做的?瓦片儿做的吗?给人家王八蛋生儿子,给我生女儿,你是他妈的臭婊 子瓦片缸!”
玉兰什么话都不敢说,只心碎的回忆着,当初光美出世时,杨腾吻着她的耳垂,在 她耳边轻声细语:“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好!我都会喜欢的!你是个好女人,是个可爱 的小母亲!”
同样是外省人,怎么有这么大的区别呢!玉兰并不太清楚,“外省”包括了多广大的 区域,也不太了解,人与人间的善恶之分,实在与省籍没有什么关系。
鲁森尧骂了几个月,又灌了几个月的黄汤,倒忽然又喜欢起秋虹来了。毕竟四十岁 以后才当父亲,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这一爱起来又爱得过了火。孩子不能有哭声,一 哭,他就提着嗓门大骂:“玉兰!你八成没安好心!是不是你饿着她了啊?我看你找死! 你存心欺侮我女儿!你再把她弄哭我就宰了你!难道只有杨家的孩子才是你的心肝?我 姓鲁的孩子你就不好好带!你存心气死我……”
说着说着,他就越来越气。玉兰心里着急,偏偏秋虹生来爱哭,怎么哄怎么哭。鲁 森尧越是骂,孩子就越是哭。于是,豌豆花、光宗、光美都遭了殃,常常莫名其妙的就 挨上几个耳光,只因为“秋虹哭了”。
于是,“秋虹哭了”,变成家里一件使每个人紧张的大事。
光宗进了小学,男孩子有了伴,懂得尽量留在外面少回家,常常在同学家过夜。乡 里大家都知道这几个孩子的命苦,也都热心的留光宗,所以,那阵子光宗挨的打还算最 少。光美还小,不太能帮忙做事。而豌豆花,依然是三个孩子中最苦命的。
学校上半天课。每天放学后,豌豆花要做家事,洗尿布、烧饭、洗衣、抱妹妹…… 还要抽空做功课。她对书本的兴趣如此浓厚,常常一面煮饭一面看书,不止看课内的书, 她还疯狂的爱上了格林童话和安徒生。她也常常一面洗着衣服一面幻想,幻想她是仙蒂 瑞娜,幻想有番瓜车和玻璃鞋。
可是,番瓜车和玻璃鞋从没出现过。而“秋虹”带来的灾难变得无穷无尽。有天,豌 豆花正哄着秋虹入睡,鲁森尧忽然发现秋虹肩膀上有块铜币般大小的瘀紫,这一下不得 了,他左右开弓的给了豌豆花十几个耳光,大吼大叫着说:“你欺侮她!你这个阴险毒 辣的小贱种!你把她掐伤了!玉兰####你这狗娘养的!把孩子交给这个小贱人,你 看她拧伤了秋虹……”
“我没有,我没有!”豌豆花辩解着,挨打已成家常便饭,但是“被冤枉”仍然使她痛 心疾首。
“你还耍赖!”鲁森尧抓起柜台上一把铁铲,就对豌豆花当头砸下去。
豌豆花立刻晕过去了,左额的头发根里裂开一道两吋长的伤口,流了好多血。乌日 乡一共只有两条街,没有外科医生。玉兰以为她会死掉了,因为她有好几天都苍白得像 纸,呕吐,不能吃东西,一下床就东歪西倒。玉兰夜夜跪在她床前悄悄祈祷,哭着,低 低呼唤着:“豌豆花,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死了都没脸去见你爸爸!豌豆花!你一定 要好起来呀!你一定要好起来呀!我苦命的、靠靠靠靠靠命的孩子呀!”
豌豆花的生命力是相当顽强的,她终于痊愈了。发根里,留下一道疤痕,还好,因 为她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遮住了那伤疤,总算没有破相。只是,后来,豌豆花始终 有偏头痛的毛病。
这次豌豆花几乎被打死,总算引起了学校和邻居的公愤,大家一状告到里长那儿, 里长又会合了邻长,对鲁森尧劝解了一大堆话,刚好那天鲁森尧没喝醉,心情也正不坏, 他就耸耸肩膀,摊摊手说了句:“算我欠了他们杨家的债吧!以后只要她不犯错,我就 不打她好了!”
以后,他确实比较少打豌豆花了。最主要的,还是发现秋虹肩上那块引起风暴的 “瘀血”,只是一块与生俱来的“胎记”而已。
可是,豌豆花的命运并没有转好。因为,一九五九年的八月七日来临了。
失火的天堂(1)蜿豆花 6一九五九年的八月七日。
最初,有一个热带性的低气压,在南海东沙群岛的东北海面上,形成了不明的风暴, 以每小时六十海哩的风速,吹向台湾中部。八月七日早上九时起,暴雨开始倾盆而下, 连续不停的下了十二小时。
在台湾中部,有一条发源于次高山的河流,名叫大肚溪,是中部四大河流之一。大 肚溪的上流,汇合了新高山、阿里山的支流,在山区中盘旋曲折,到埔里才进入平原。 但埔里仍属山区,海拔依然在一千公尺以上。大肚溪在埔里一带,依旧弯弯曲曲,迂回 了八十多里,才到达台中境内,流到彰化附近的乌日乡,与另一条大里溪汇合,才蜿蜒 入海。
这条大肚溪,是中部农民最主要的水源,流域面积广达两万零七百二十平方公里, 区内数十个村庄,都依赖这条河流生活。在彰化一带,大部分的居民都务农,他们靠上 帝赋予的资源而生存,再也没料到,有朝一日,上帝给的恩赐,上帝竟会收回。
八月七日,在十二小时的持续大雨后,海水涨潮,受洪流激荡,与大肚溪合而为一, 开始倒流。一时间,大水汹汹涌涌、奔奔腾腾,迅速的冲击进大肚溪,大肚溪沿岸的堤 防完全冲垮,洪水滚滚而来,一下子就在平原上四散奔泻,以惊人的速度,淹没土地, 卷走村舍,冲断桥梁,带走牲畜!……
而许多犹在睡梦中的农民居民,竟在一夜间妻离子散,丧失生命。
这夜,豌豆花和妹妹光美睡在小屋里,弟弟光宗又留在一个同学家中过夜。由于大 雨,那天没有上课,豌豆花整天都在帮着做家事,带弟妹、洗尿布,雨天衣服无法晒在 外面,晚上,整个屋子里挂满了秋虹的尿布,连豌豆花的卧房里都拉得像万国旗。秋虹 跟着父母,睡在隔壁的卧房里,鲁森尧照例喝了酒,但他那夜喝得不多,因为睡前,豌 豆花还听到他在折辱玉兰的声音。
大水涌进室内,是豌豆花第一个发现的,因为她还没睡着,她正幻想着自己是某个 童话故事中的女主角,那些时候,她最大的快乐,就是读书和幻想。大约晚上十点钟左 右,她首先觉得床架子在晃动,她摸摸身边的妹妹,睡得正香,也没做恶梦,怎么床在 动呢?难道是地震了?她摸黑下床,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却一脚踩进了齐腰的大水 里。这一下,她大惊失色,立刻本能的呼叫起来:“光美!光宗!淹水了!淹水了!妈 妈!妈妈!淹水了!淹水了!淹水了!……”
慌乱中,她盘水奔向母亲的房间,摸着电灯开关,灯不亮了。而水势汹汹涌涌,一 下子已淹到她的胸口,她开始尖叫:“妈妈!妈妈!”
黑暗中,她听到“噗通”一声水响,有人跳进水中了,接着,是玉兰的哀号:“光宗! 光宗在刘家!我要找光宗去!光宗……光宗……”
“妈妈!”她叫着,伸手盲目的去抓,只抓到玉兰的一个衣角,玉兰的身影,就迅速 的从她身边掠过,手里还紧抱着秋虹,一阵“哗啦啦”的水声,玉兰已盘着水,直冲到外 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