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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名怔怔的望着他,等他说完之后,大名说:曾龙,你看,在你妈死了之后,你究竟还要不要我也不活了,这个家究竟是你当,还是我当。
曾龙说:你别说这些话,就事论事,你看我说的那一条是不要你活,不要你作主了?那一条不是实打实的事情。
大名这才意识到,这个娃也不好打整了,已经不是自己怎么说,就怎么做的年代了。于是,不免又怀念起惠芳来。最后,他说:曾龙,你一天一天大起来,现在既然不想读书了,你可不可以直接回来管家算了。
曾龙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也没有这个能干的,我知道如果回来就去守铺子。
这件事情一传到黄花贵的耳朵里,黄花贵就大呼上当,骂大名不是一个好东西。十多年前,那一次,在大老爷还没安排的情况,就大吃豆腐,如今又来这一套,于是第二天就回浅滩去了。
这样,大名叹了一口气,觉得这样生活,倒不如真正去做一个庄稼人自由自在。对于这个家,只有自己来再一次变成一个下人了。
于是,如先志要编篾器穿一件围腰一样,他也穿起围腰来每天生火煮饭了。不过,这样的结果,到使曾龙有点收敛,不再去读书,而是一天到晚去老老实实的守铺子了。
第二年夏秋之交的时候,听说是抗倭国战打赢了,县里要举办庆祝会,学校也有表演节目的。因为模样儿不错,口齿也清楚,老校友嘛,经过学校邀请,曾龙倒是去串了一个角色。
演完之后,说是受到了县太爷的表彰。曾龙就被叫去干了两件大事。一个是说是已经是三青团的成员了,今后还可以去接受训练,为党国出力效忠的。这第二个,说是镇长揣摩县长的意思,给曾龙安了一个甲长的位置。说是从此之后,只要做得好,进一步可以升为保长,乃至连保主任,镇长,或者更高升的。
曾龙自己也没有想到,怎么这国仗一不打,就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多的运气。今后,说不定有大的发展。于是,锅铺也不想干了,倒是专心专意干起公事来。一会儿登记户口,一会儿查卫生,一会儿又去查做生意合不合法,反正零档马帮的事很多。而且,干事情也是有几个钱的。以后,又有人告诉他,要在社会上混,不参加袍哥是不行的。于是他又到街上‘信’字码头,去当了一个九爷。晚上去听评书,去打帷鼓,乃至进戏园子,大摇大摆的进进出出就行了,是不花一文钱的。
有一次由保长带领说是去查甚么,他们去一个小的院子,开始是声色俱历,之后,看见保长被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拉走。他刚想去问究竟,突然另外一个女人叫,问题在这里呢,他一进去,就被一个女人紧紧的抱住。他青红皂白尚未搞清,不知怎么就去上了床。更妙的是,出来的时候,不但分文未掏,而且还请他时常光临啦。
回去之后,他拿了一本《新生活运动指南》一对比,似乎一条也对不上来。他想,这个世道怎么了。于是去请示保长。
保长说,老弟,如果没有便宜占,谁来搞这一档子事。这样干,才真正叫新生活运动呀,跟着我去干,只是这些事情千万不能乱说的。
这些问题也不能去和王凰讨论。王凰的样子还是那个样子,叫做甚么做甚么,但她自己总是不知道该做甚么,连自己一身一体的事情,也似乎搞不清楚,连甚么时候添衣加被的事情,也要曾龙去指点,因之,觉得生活起来,确实没有情趣。
于是,他试着去问老爸。大名虽然才四十出头,经过了一系列的事,不但已经谢了顶,而且两鬓也已经花白了。听着这一些事情,他说:我懂得甚么呀,不过,这第一,人还是要凭良心办事,坑蒙拐骗、巧取豪夺的事是不可干的,不管你当甲长还是其他甚么,上面交办的事要办,这是应差。但是自己怎么办?还是要凭良心的。第二,人活一辈子,也是要讲究一个责任的,王凰人不精灵,也是你自己提的要求,把人家明媒正娶接回来的,总不应该冷落人家。这些事书上说着呢。于是,他又把一本《圣谕》给了曾龙,看看吧,很多事这里都说着呢。
听了老爸的讲话,看了这些《圣谕》,觉得都是有道理的。不过,曾龙觉得,这些也不能当饭吃的,上面的差事要办才行;另方面,过恶事也是不能办的。于是就消极的对待生活,心里也充满了苦闷。
有一天,他突然向老爸说,老爸,我也这末大了,你不如给我几个钱,让我去讨一点见识,到永春府,乃至沿江而下去一趟重庆,见见世面,讨讨见识的。大名想了一下,说,那些地方,我们原来也没有三亲六戚。而且,王凰一个人在这儿,生活也是不方便的。不如你把王凰送回张家沟娘家,你说有事,去走一个月左右,倒是可以的。不过,你究竟有甚么事没有?曾龙说:保长说上面有一个甚么培训班,可以去读一下书,受一下训的。
大名说,你的这一类事情,我都是不赞成的,去做点生意,将本求利,这是你爷爷经常说的,所以,不要专门去干甚么公事为好,你去吧。
于是,曾龙就去了码头,雇了两乘滑杆,就叫王凰收拾了一大包换洗衣服。听说回家,王凰倒是带着一脸笑容。
到了张家沟,王凰恍惚变了一个人,一下栽在妈妈的屋里,就不出来。
于是,先志就把曾龙叫到自己编竹活的场地里,一面做篾活,一面就问起了他们的生活情况。曾龙并不主动回应,而是说,你想知道甚么?
先志只好从饮食起居问起,曾龙也就机械地回答。先志说,你说她还好吧。曾龙说,并没有生病,当然是好的。先志说,你说她没有什么不对吧。曾龙说:要不对也要人精灵才行,像她的样子,能不对吗?先志也就再也找不出话说。
晚上,桂花和先志谈起两小口的情况,先志说:看来,两个人的感情怕有点不对。桂花说:我倒也问了一下王凰,她是一问三不知的。
先志说:如今的人,比起我们的那些时候要时新得多,你看曾龙那一副说不出来得意的样子,说是有人提携,今后不知要做多大的事情,我看王凰已经不是他的下饭菜了,怕有苦她受。
桂花说:女儿再不精灵,也是我们生的呀,我看她脚手还是灵便,就是回家来,也不会养不活了她自己,况且还有我们啦。但是,也不能够便宜了这曾龙。
先志说,如今还谈不上这么严重。况且,虽然惠芳已经去了,大名也是一个懂道理的人,他不会这样办的。
桂花说,我不是说有没有一口饭吃,如果曾龙因为嫌弃她,就折磨她,她自己又不精灵,与其这样受苦,还不如跟着我们,让她以后给我们养老送终呀。
先志说:也说得太远了,明天我们再去探探曾龙的口风再决定吧。
因为心里发愁,先志和桂花久久不能入睡。及至次日起来,已经稍迟了。为了怕惊动女儿女婿,他们倒是在早饭煮好的时候去叫曾龙的。
半晌,门开了,女儿说:妈妈,怎么了。
桂花说:曾龙呢,吃早饭了。
王凰说,昨夜他啥时候进屋的,我不晓得,今天我也没有看见他呀。
在屋里找了一下,才发现曾龙的东西一件也没有了。又在各处看了一下,哪儿也没有影子。先志说:看来这小子是安了心的,把人甩在这儿就溜了。蒸笼爷儿父子的故事(三八)
——苍髯老贼
并非是曾龙有甚么甩掉王凰而逃跑的意思,而是当今的曾龙做事,已经是一个有章法的人了。在县城,他早就把民生公司开的火轮如今叫轮船的这种玩意,上下码头的时间搞得清楚了。在写滑杆的同时,也给抬滑杆的夫子作了交待。他务必要一早去兴隆码头候第一班轮船到重庆的。
不过天蒙蒙亮,滑杆师傅早就候在那儿,于是顺顺当当的就到了码头,买了船票,顺江而下了。虽然第一次出远门,但他没有甚么畏惧,因为经过参加了三青团,做了甲长,还当了袍哥,一般江湖上的规矩也是懂得的。
他并无心去看甚么山光水色,在船仑里坐着,只是遐想着今后的人生。每当他想到一直溺爱自己的妈妈已经死了。根据自己的愿望接过来的妻子,天生有些弱智。听父亲的教导,是不要参加任何公事,因为一切都是东说西说,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应该走的道路,最正常的是去当一个将本求利的商人,以维持自己的生计。但是,说到将本求利,就想到,除去锅铺,除去在青龙桥的房子,也就是只有在小码头的一处小小的房产了。爸在当家,但是他的钱多钱小,水深水浅,自己也搞不清楚,因为一直当家的是妈妈,而已经死去的妈妈,对此是没有什么交待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