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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打自己的饭。
打饭,吃饭,已成为人们生活的中心,生命的中心。
我和小徐进得食堂,看见打饭的人已排成了长队,便跟在后面,随队前进。快到打饭的窗口 时,便翘首而望,旁顾左右,看前面人打了的饭量够不够,稠稀如何。炊事员拿一个大瓢, 每人一瓢,倒进打饭人的食具,或饭盆,或镔铁罐。我们又仔细观察,看炊事员拿瓢的手功 夫如何,是否公道。如果一瓢稠,一瓢又稀,一瓢满,一瓢稍浅,就由不得地又紧张捉摸, 将要打给自己的一瓢是稠,还是稀?是满,还是浅?我们打饭不是如今在自由市场上买吃食, 还 不敢吭声,吭声就得罪了炊事员。尽管食堂炊事员除一人外也是‘职工‘,他们可是人上人 。不敢吭声,还要仔细地观察不已,捉摸不已:我们这些被饥饿折磨得要死不活的人,仅打 饭一事,也够凄惨难为的了。
最后,轮到我俩了,一瓢黑黑的碱菜子面条倒进了我的饭盆,一看,不错,还挺稠,几根硬 橛橛的碱菜子面条露出在黑糊糊的汤面上,小徐打了的就不如我的稠,她把饭盆左右摇晃了 一阵,想看清面汤下面的面条有多少,满脸的失望。我只好安慰她:‘差不多,走吧!‘
我们回到昏暗的洞窟,又蛰伏了起来。
石天爱、王桂芳打饭回来,分给我们一点面粉,真也是极可怜极少的面粉,也就是1两多一 点吧,她们不敢多拿,怕拿多了被别人发现。当时,我们每人每天的定量只有半斤粮,每 顿饭满打满算也只有2两半,且不说炊事员的大吃二喝,且不说在那个年代一定会有的通过 其他黑暗渠道流走的粮食,都要从我们的半斤口粮里扣除。她俩每顿饭都带给我们的面粉数 量虽少,同农场给我们的定量相比,也还有点可观,它真是救我们生命的,比黄金还要宝贵 的珍宝啊!
我们吃搅拌着生面的碱菜子面条已有些日子了,难忍难熬的饥饿略有缓解,但每个人的心情 并没有好转多少,因为农场每天死人的现实并没有同我们隔离开来。
在昏暗中,我们每人端着自己的饭盆,各自坐在自己的床铺边上或床前的小木凳上,急匆匆 咬嚼着硬橛橛的碱菜子面条,吞咽着生面疙瘩。从口舌胃肠的感觉来说,都是一种享受,而 且是每天的生活日程里唯一可称之为享受的享受。但我们都很少说话。难友们的死讯时有 风 闻,那些和我们无交往的‘职工‘的死亡,无需风闻也能想见得到,他们一直挨饿,羸弱得 早已经不起眼前如此酷烈的饥饿了。他们在‘医院‘里走向死亡的种种情景,一个个瞪着忧 郁木然的眼睛,须发杂乱,肮脏不堪的样子,还时常晃动在我眼前。我们女性易受感动的心 经受了这些天来非同寻常的严酷经历,虽已变得麻木不仁,而我们毕竟都是人;我们对周围 的人虽已少有爱心,可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不断地听到身边许多熟人的死亡,我们的心即使 已经变作了石头,它沉重的分量仍然压迫着我们虚弱不堪的身躯,使我们随时都感到窒息般 的痛苦。愤怒吗?呼号吗?哀哭吗?我们没有这权利,我们也没这份精神劲儿,更没这激情。 我们只好不说话了。
饭后,石天爱和王桂芳休息了一会儿上工去了,我和小徐又上床睡觉,虽没怎么睡着,总是 避免了体力的消耗。睡着睡着,我觉得眼皮沉重,睁眼很费劲,不知怎么的,两只手都攥不 住了,手指又硬又粗,我问小徐是怎么回事。小徐说:‘怕是浮肿了。‘她特意翻身起床, 用手指在我的额头和脸上摁了摁,让我的脸对着透进阳光的明亮处冬日午后安西的阳光 十分强烈,有三几个小时,它透过窗户上层层叠叠的报纸能给我们的洞窟增加一点亮度,然 后,她仔细地看了看,惊呼:‘哎呀,就是浮肿,一摁一个印儿。‘我成了我们4人中第一 个浮肿的。
下午吃过饭,我们得打点着把火炉生着,因为发的煤末极少,王桂芳以勤劳的安西人特有的 细心和耐心,每天从烧过的灰渣里把指甲盖大的煤核都一一捡出再烧,或和上灰渣一起压火 ,发给我们的煤末仍只够晚上压压寒气。煤末当然是和成了煤饼来生火。这天,石天爱让我 捡点柴生火。木工房离我们的房间不远,原来捡点柴不难,可这次,我搜寻了几个地方,找 了好半天,只捡来细细的两根小柴,眼看晚上的火生不着了。石天爱大为光火,发脾气说: ‘捡点柴你也干不了!‘说罢,夺门而去。一会儿,她竟抱着一个机磨坊使用的做工细致, 木质磨得溜光,完好无损的木头簸箕回到屋里,用穿着翻毛皮靴的脚几下踏得散了架,捡出 一些碎片让我生火,一边还说:‘这东西不能生火吗?不拿来干什么?需要就拿来用不就得了 !‘我们3人先是大吃一惊,这么好的木头簸箕拿来生火不是破坏吗?但石天爱那种一不做、 二 不休的气魄震慑了我们,那些语气坚决的话让我们回过味儿以后,又觉得十分正确。是啊, 我们这些徘徊在死亡线上的人,不是要为自己的生存积极斗争吗?农场领导既然畏畏缩缩, 视数百人的生命若草芥,我们为了保卫自己宝贵的生命,就再不能处处循规蹈矩了。自己的 命都快要丢了,不去积极为保命而奋争,还对同生命的价值没法比的某个工具也不敢侵犯, 还想保留它,在这种特殊的时刻,我们的脑袋瓜真也显得太迟钝,太没用了。石天爱的这一 大胆举动,又让我们开了点窍。
我想,在那个荒诞而又可怖的年代,如果人人都把自己的生命看得高于一切,人人都为自己 的生存努力奋争,而且人人都把自己同类的生命看得如同自己的生命一样宝贵,那荒诞可怖 得如同古代童话中的故事能够在中国延续下来吗?
这天晚上,因为木柴充足,火很快就烧旺了。我们围炉而坐,还用我的饭盆煮了些干萝卜缨 ,煮熟后,大家分享。干萝卜缨是几天前小徐托人用高价买来的,每斤3元多,我出的钱。 这玩意哪是人吃的?入冬后食堂干脆断了蔬菜,再加肚子饥饿,煮熟的干萝卜缨吃进嘴里便 也十分可口。石天爱一边从饭盆里用筷子捞萝卜缨吃,一边说:‘在萝卜缨下面一块儿再煮 些麦子就好了,要是有人闯进来,只能看见萝卜缨,发现不了麦子。‘我和小徐急忙说:‘ 是啊,是啊,一块儿煮些麦子就好了。‘我和小徐急忙搭话,意思很清楚,就是鼓励她和王 桂芳再拿些麦子回来煮了吃,可她俩都没表态。
吃着煮熟的萝卜缨,不禁又使我回想起在十工农场时的好日子。1958年秋收时,我们有一天 去挖胡萝卜,我一点也没想到,安西的胡萝卜竟长得那么大,一般都六七寸长,很粗,要用 铁锨深深地蹬下去,才能挖出来。好在那时我蹬铁锨已很熟练,干这种活得心应手,和一起 干活的人说说笑笑,玩似的,一堆堆的胡萝卜就挖出来了。挖出了显得特别鲜嫩的胡萝卜, 就学工人们的样儿,在明光闪亮的铁锨刃上刮去泥土,也刮去细细的毛根,放进嘴里嘎嘣一 咬,脆生生、甜丝丝的,甘甜的汁液流了满嘴。我虽从小没少吃胡萝卜,兰州的胡萝卜哪有 这般美味!安西的胡萝卜真比水果还好吃。我们挖了一天,吃了一天的胡萝卜,真是痛快极 了。下午收工前,挖出的胡萝卜用架子车拉去全部送入窖中收藏,谁也没想留下一根半根。 那个金色的秋天,我真正体会到丰收的喜悦。在漫长的冬季里,饭桌上胡萝卜一直非常丰盛 ,由演出队编的歌唱食堂化的数来宝里,记得其中还有一句是:‘萝卜丝萝卜片儿凉拌萝卜 !‘可如今,同样都是安西的农场,我们能够吃到干萝卜缨,还是托人花大价钱买的呢。我 不胜今昔之感慨,面对的还是惨淡凄凉的苦境。
记得春上,有一天小徐和我同被派去和场部家属们一起切洋芋籽,场部的干部们准备种几亩 洋芋,到冬季大家分食。我们和家属们用借来的钝刀在面前的小木板上切着洋芋,拉起了家 常。这些家属们同场部那些面孔森严的干部不同,阶级斗争的观念比较淡漠,说话也都是一 口陕西腔。她们认为我们同样都是女人,出于好奇心,和我们拉起了有关女人的话题。孩子 啦,男人啦,家中还有什么人,岁数啦,等等,一一都向我们问到。她们对我俩‘文化高‘ ,还 表示自叹莫如,真让我们哭笑不得。我们可宁愿自己是个文盲,文盲总不能打成右派吧。我 们也非常愿意作她们那样的家属,每天在家操持家务,全家人一起乐乐呵呵地过日子,该有 多幸福!如果是那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