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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我的1957年-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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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向旁边的第二块大地时,我和裴组长的老婆割在了一处。有了和王昭在一起收割的经验 ,她已毋须教我什么。但我的手仍笨拙,动作也麻利不了,她一定是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笨拙 窘困,同王昭一样,便毫不犹豫地也替我割了两行,我仍然只割两行,同她一起前进。
到中午时分,我觉得疲劳已极,拖着两条疼痛的腿,同大家一起回到一组宿舍门前的小院里 。大大的白馍冒着热气已盛在圆圆的大笸箩里摆在当院,每人一大碗葫芦烩菜。河西人把番 瓜叫葫芦,而且是长得又老又大的葫芦,我从小最不爱吃这种菜。但重劳动后的辘辘饥肠, 使我早就没有了挑食的毛病,吃什么都觉得香,夏收期间吃馍不限量,更使大家在狼吞虎咽 中充分享受到填饱肚子的愉悦舒坦,蠕动在胃肠里的饭食滋润着无数根通往大脑的神经,使 人们在这短暂的憩息中,脸上都绽开了笑容,心里乐开了花。有些人在咬嚼饭菜时随着嘴的 开合不断发出响亮的“吧吧”声,有些人嘴里响声不大,咬进嘴里的大块馍在舌头的搅动中 不时在左边的腮帮上凸起个大圆疙瘩,很快又滚动到右边的腮帮上,在舌头搅拌得吃力时, 便稀里哗啦喝几口葫芦汤,喉结动了动,嘴里的饭菜便一下全吞进了肚里。这“吃”的交响 乐,在默不作声只顾吞咽的大伙儿中间,又增添了几分热闹欢快。
突然,我发现了一位干部模样的人也在吃饭,他的吃相完全没有狼吞虎咽的气势,而是斯斯 文文,不急不忙的样子。一问,才知道是来找谁搞“外调”的。
此人倒也是一副满脸欢喜的样子,我听到他对旁边的人不断地说:“这里的生活真好,这里 的生活真好!”竟是连声的赞叹!
我立即就理解了,他所说的“生活真好”,其中“生活”二字,只界定在“伙食”的范围, 并无其他更宽泛的意义。而我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心中还有点惊讶。一年后,当饥饿的 触角已深入到全民族的每个家庭中时,“生活怎么样?”已成为人们相互间询问肚子是否能 够吃饱的代用语,它作为那个年代特殊而又普及的问候语言,而存留在中国的历史中。
但,我对此人所说“这里的生活真好”,并未当做一个重要的信息而对待。后来我才明 白,他的连声赞叹不正是告诉我们,其他许多地方的“生活”同这里大不一样,完全是另一 种情况!我身处封闭的农场环境,在参加夏收中面对即将到来的又一个大丰收,要通过我们 的双手即将获得的大丰收,真是再也想不到外面的世界又有了何等巨大的变化!景超在夹边 沟农场忍饥挨饿曾使我痛苦莫名,此时,我想只是为了把到口的粮食抢收回来,那边农场一 定也要让他们把肚子吃得饱饱的,就是地主老财也会这么做的。我哪里知道,夹边沟农场贫 瘠而严重盐碱化的土地的收获物,根本无法使2000多劳教分子果腹。从省上到张掖地区到农 场,坚决贯彻执行的是对劳教分子的改造与惩罚,这2000多人的生存条件若何,以夹边沟的 土地面积、生产条件,能不能让2000多劳教分子凭靠种田养活自己,从以后的结局看那时并 没有人想及。我麻木不仁,一点儿也没有从那位干部的口风里想得多一些,全民性的饥馑已 悄然逼近,我的执迷愚蠢竟使我在那时仍未能把此情况看到想透。
我吃饭慢了一点,当我走到分配给女同胞们午休的房间时,只见大炕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家 属和小孩们都已沉沉大睡。一组刘志俊组长的小的孩子只有两岁左右,是由一个七八岁的女 孩带着的。孩子们的妈妈是个泼辣能干的女人,当然也参加了收割。只见他们母子三人都 已沉沉睡去,两岁的孩子嘴半张着,身体斜斜地横着,一条腿还搭在妈妈的腿上。显然 ,她们一个个都疲累已极。我看着她们的睡姿,从心底涌出一种滚烫的感情,十分感动。她 们都是多好的人啊,赵金恒动员夏收的报告,她们自己并未去听,只是自己的男人回到家中 简单说了几句,她们就毫不犹豫全身心地投入了进来,还带上自己的小孩。当然,她们原都 是农民,夏收意味着对全年辛劳的肯定,夏收绝然是一场战斗,她们认为自己责无旁贷,在 这种时刻只让男子汉们去流大汗出大力,她们于心不忍。她们即便仅仅是出于维护自己男人 脸面的心思,也得全力投入。
午休后,收割的节奏依然紧张快速。才是第一天的收割,谁也不能有丝毫的懈怠。整块地里 ,到处都是一片割麦的“嚓嚓”声,别的声息都被“嚓嚓”声淹没了。我拼上了命往前 赶,却总也难以跟上旁边的人,好在很多人都帮我一把,有的人见我落后了,便从前边把我 割的四行麦捎带割去,我割到断行处,便空手走几步,再蹲下去忍住膝盖的疼痛继续往前赶 ,有的人和我同时往前赶着割,仍像王昭、裴组长的老婆那样,帮我割上两行,我并无落后 之虞,有时一起还能说上几句话。
到下午收工前一个小时,赵金恒和刘鸿年把我叫去,一同去统计各组当天的收割成绩。我们 一行3人到各组先根据割过的地块算出收割的总亩数,有些缺行断垄占一定面积的,要从总 亩数中扣除。赵金恒手里还拿着一根约一米长的细棍子,在收割过的大田里随便扔出去,在 木棍落处一米见方的地方数一数共掉了多少个麦穗,便是收割质量的参照系。我把各组的成 绩都记下来,第二天还要在黑板报上公布,原来挂在队部的黑板报已挪到了一组的小院里。 
当金黄色的麦田里已不再发出耀人眼目的光泽,沉甸甸的麦穗开始出现阴影,尚未完全褪尽 绿色的长长的叶片麦秆杂乱的影随着镰刀的起落,已显得黯淡如丛丛野草,此时,收工的哨 子才响了。
我回到一组的小院里,许多行动快捷的人已在大口吞咽着晚餐,一个个其乐无穷的样子。小 院里燃烧着一堆冒着黑烟的野草,原来这里也有蚊子的侵扰,特别是到了夜间,烧野草冒 出的黑烟是用来驱赶蚊子的。
这天晚上,除家属外,大家都挤在一组的宿舍里睡了,谁也没有回队部的宿舍去。我一人睡 在地铺上。
第二天凌晨4时多,上工的哨子就响了。人们拥成一堆睡眼惺忪地向麦田走去,地上还残留 着一抹月亮的清辉,天边的月亮只露着小半个脸儿。地上的坑坑洼洼沟沟坎坎都无法看得很 分明。在田间刚走了一小段路,我便摔了一跤。我立即轻捷地爬起来再急急地走,就是走路 也不能落到后面呀,走路慢了几步,到开始收割时就会差别人一截子距离呢。
这天中午,我提前半小时回到一组的小院里,在黑板报上公布头天的“战果”。我用白粉笔 写出各组的成绩和受表扬的个人,还用彩色粉笔点缀上图案,画上花边,把版面安排得引人 注目,大方好看。写好了黑板报,我才拿出盥洗用具,开始刷牙。这时,大家都收工回来了 。一组的人拿出他们各自的脸盆舀了洗脸水,人们就三五个人成堆地蹲着围住一脸盆水,快 速地用手撩起盆中的凉水在头脸上胡乱搓洗一顿,再使劲洗去手上黑绿色的泥垢。有的人用 自己的毛巾擦拭头脸和双手,有的人连毛巾也没带,就着别人的毛巾抹一把也就罢了。此刻 ,脸盆里污黑的水已所剩无几,在院子里就地一泼,人们就又开始了午餐的饕餮,一曲快乐 的就餐交响乐重又响起。
我慢条斯里认真地刷牙,引起了赵金恒的注意,只听他哈哈笑着说:“嗨,我们的和桑子的 卫生讲得认真得很呀!”我抬眼望去,可不,全院子里,只有我一人在刷牙,紧张的夏收活 动,已使男同胞们都免去了刷牙这一着。当然,赵金恒的调笑,并不意味着我刷牙犯禁。我 觉得不刷牙嘴里的味道最难耐,我仍刷我的牙,和最后的三几个人共用一脸盆水草草地洗了 脸,用自己的毛巾擦了手脸。然后立即加入了午餐的队列。
紧张繁重的夏收,继续了一天又一天。膝盖疼痛逐渐减轻,以至不疼了。但体力的不支,却 不像初到农场时由不适应而逐渐变得应付自如,长时间超负荷的重劳动,使我清晨听到上工 的哨子声时不由得犹豫胆怯,心里七上八下,发愁新的一天的劳动将怎样收场。
20多天后,酷暑使我的双脚生了脚气病,两只脚肿得像发面馒头,脚趾间烂得一塌糊涂,疼 得利害。有天夜里疼得觉都没有睡好,第二天清早上工的哨子吹响以后,我坐在地铺上忍不 住掉开了眼泪,赵队长见状,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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