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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转换。我忧伤不已,一个不幸的女右派所遇到的各种复杂的感情遭际全都奔涌而来……
路漫漫,
路漫漫。
第二十二章回 到 兰 州
两天后的下午五六点钟,我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兰州父母的家中黄河沿前 街32号。已是寒假,除了父亲到街道上的食堂打饭尚未回来,全家人都在。
大家看到我突然归来,都很高兴,但看到回来的只是我一人,心中已明白了大半。我哭着说 出景超的噩耗,房子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已上了甘肃工业大学二年级的二妹低着头在桌子 旁啜泣。她和大姐夫最亲,上兰州女中时,因离家远,中午就在报社食堂和我们一起 吃午饭,由于学习上拔尖,景超曾多有鼓励。现在,大姐夫已永远地去了,她再也见不到大 姐夫,听不到大姐夫和她说这说那,同我们再一起吃饭。当时报社食堂办得挺好,家里饭桌 上吃不到的螃蟹,会在午饭的餐桌上吃到,她特别爱吃,而现在这一切已永远地成为过去 ……
这时,大家都愣怔住了。在我回来之前,街坊邻居对夹边沟农场饿死许多人已有传闻。妈妈 的学生王秀莲的丈夫上过延安大学的刘彦璋也被划为极右分子,送到夹边沟农场劳动教养。 王秀莲在黄河沿小学任教,她家就住在黄河沿前街。刘彦璋老家在陕西白水县农村,他二哥 几次从陕西农村赶来,背上吃食送往农场,来来往往的中间,王秀莲把她了解到农场的情况 ,经常向我的父母告知。中共中央西北局兰州会议后,为贯彻会议关于抢救人命的决定,刘 彦璋已由原单位接回,于1月5日回到自己家中。他,人浮肿得厉害,总算活着回来了。
景超劳动教养后,兰州家中给他寄过干馍片、饼干,数量都极有限。到1959年后半年,兰州 已是一座饥饿的城,每到星期日,三妹凤琳带着上小学的小妹凤仪,徒步十数里,到雁滩拣 胡萝卜缨,到了地边,还要等到农民收获完毕,铲下胡萝卜缨,她俩才能急急忙忙各装上半 麻袋,再徒步十数里走回家中。胡萝卜缨以前在兰州人的家庭中都是丢弃物,当时,却要两 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徒步跋涉二三十里路背回家中,当作蔬菜补充口粮。在全家人饥肠辘辘如 此艰难的情况下,他们明知景超饿得更厉害,又有多少力量去支援他呢。所以,景超基本上 是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苦熬苦度了两三年。他能够活着回来吗?全家人心存侥幸地要我去解 救他,而父亲写信时对高台明水分站的严重情况尚估计不足。全家人商量定,如我到了高台 明水,必要时可从兰州再派一两个人前往救助如二妹和三妹。但是,这些设想和打算都 晚了一个多月,一切都已不可挽救了。
俩孩子离开爸爸两三年,感情上和爸爸已有些疏远,他们都还小,伐夏不到10岁,小夏6岁多,不懂得没有了爸爸,生活上将会出现什么……他们看到哭着的我,幼小的心灵里不知在 想些什么,我没顾上搂抱他们,亲亲他俩的脸蛋。我被悲哀所击倒的神情,失去了爸爸的这 个事实,一定吓住了他俩,他俩都呆呆的,一句话也不说,不知该跟妈妈说些什么话。
我在哭泣中,耳畔只听得妈妈声音有些喑哑,低低地说:‘事情已是这样了,就要想开些,想开些……不然,又能怎么呢!‘一向性格内向,不善言辞的她,面对如此的家庭巨变,不 知该怎样劝解我才好。
后来,父亲从食堂打饭回来,知道了一切,拿出他打回的饭拨出一些要我吃,记得他拨给我吃的,是黄豆和大米熬的稠粥,他一面拨饭给我,一面还说:‘我一个人能吃多少嘛!‘
此时,妈妈和几个妹妹、伐夏、小夏都已出了食堂,在家里自己做饭吃,可父亲不跟全家人 在家里吃,一个人仍在街道上办的食堂吃饭。我问:‘这是为啥?‘妈妈说:‘他怕跟家里人一起吃饭吃亏。‘为吃饭,看样子家里人已有了嫌隙。
我总算回到了兰州家中,而且将留在原单位不再去安西的农场,从此将和全家人团聚,这也 算是可以欣慰的一件大事。
所以,这天晚上,全家人在悲痛中又觉得有了一线希望,一些宽慰。
二妹仍回工大宿舍住去了,我和父母、俩妹妹、俩孩子挤在一个炕上。一路劳顿 ,没睡成 觉,这天晚上总算回到了自己家里,在亲人的拥挤中睡了个囫囵觉。屋内有煤球生的火炉, 兰州的气温比河西要高。这一夜,直觉得非常暖和,3年来未曾享受过的暖和。
第二天上午,我先到街上给杜博智发了个电报。我知道他不久也将回到报社,我的行李、柳 条箱和所有的东西还留在四工农场,我要他回兰州时把我的这些东西一并带回兰州,不然, 我还得返回安西专门去取。
在家里,妈妈絮絮地告诉我,原来,伐夏、小夏都跟父亲在一个食堂吃饭,但父亲吃饭尽沾两个孙子的,伐夏、小夏吃不够自己的定量,后来,妈妈的同事知道后怪怨她说:‘姑娘、女婿把俩孩子托靠给了你们,他爷爷这样沾两个孙子的,俩孩子的身体垮了,你以后怎么给姑娘、女婿交代?‘这样,妈妈才下决心把伐夏、小夏的粮食关系转到了学校,和她们一起上食堂。伐夏在一旁插嘴说:‘就是,有一次食堂吃油饼、稀饭,爷爷吃得多,把我和小夏的多吃了,他还让我写信给你,说我们吃得很饱。‘我确实收到过伐夏这样的来信,听到妈 和伐夏对父亲的抱怨,我对父亲就很不满。俩孩子够可怜的了,他吃饭还要沾俩孩子的。
妈妈还说:‘现在我们都在家里吃饭,调剂起来也方便些,可你大大(我们从小仍按原籍会宁的乡俗,称父亲‘大大‘)说我们会克扣他,在家里他吃不够量,他相信街道上的食堂, 就只好让他一人还在食堂打饭。每月的伙食费由我交给他。‘我从小就认为父亲是个宽厚待人,对亲友乐于帮助,半生中养活了不少他原本可以不养活的人。在这大饥馑的年代,他变得让我感到陌生。而且,他一向和母亲感情非常好,在生活上对母亲体贴入微,当然,母亲 善良真诚,他们彼此一直很信任。可现在,这是怎么啦?一家人竟然不能在一个锅里吃饭。
这天晚上,我带着俩孩子在兰园电影院看了场电影。我去安西后,父母家中经济拮据,他们看电影肯定很少,我既已回到了他俩的身边,就应让他俩高兴一点,让他俩感受到妈妈的爱 。电影散场以后,走出电影院,小夏走到人少的地方,解开裤子站着就尿尿。当时的兰园还是沙石地面,厕所等设施都不齐备,一个6岁的男孩站在人少处尿尿,也无伤大雅。而在我的眼里,我的小夏已长大了,3年前,他要尿尿,一定要喊我:‘妈妈,我要尿尿。‘现在 ,这些话都免了,他只是随自己的方便完成此事就完了。以前,伐夏和小夏都喊我:‘妈妈 !‘此次见面后,他们只喊我一个 ‘妈‘字,而不再喊我‘妈妈‘,童稚的他俩为什么改口 了?
第三天的晚上,我去小沟头看望外祖父母。我从小和外祖父母家最亲,走动最多。记得我和 景超划定右派,准备去河西劳动时,我们还特意到外祖父家辞行。外祖母特意做了几个菜表示送行,记得有一道菜是蒜薹炒肉丝。兰州当地不出蒜薹,蒜薹炒肉丝一向被认为是一道高 档菜。外祖母在炒之前,把蒜薹在开锅水中烫一下,把一根蒜薹剖开成四条,再切短炒成, 味道特别好。外祖父母对于我们去河西劳动深表忧虑,外祖母说:‘劳动苦得很呀,你咋吃 下那么大的苦哩嘛!‘我当时对迎接劳动毫无畏惧,安慰外祖母说:‘我们都还年轻,不怕 劳动,劳动几年身体还能锻炼好,不怕,不怕!‘这些话都发自内心。当时,谁又会想到今 后会经历怎样的苦难呢。
这次去看望外祖父母,我身单影只,但也不能不去。我在晚上去,是考虑到外祖父家已无法 为我准备一顿晚餐,我是吃了晚饭才过去的。我唯一的舅舅苏荫桓40年代农专毕业,解放后 原在省农业厅工作,后被分配到敦煌棉花农场工作,他们全家都去了敦煌,只把上初中的大女儿留在了兰州。
我到了外祖父家,已是掌灯时候,外祖父家点着煤油灯。外祖父家也住大炕,我们坐在炕上说话。我说及这次回兰州的经过,先去高台,景超已在一个月前去世;现在,我们可以不再去河西的农场,农场死了很多人等种种的情况。外祖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共产党这些年干的这号事……‘他极有节制地再没说下去。他当然清楚,景超是活活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