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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敏之抱着琴,笑道:“他不是滥杀之人,只是告诉我们他心中有数,让我不乱说话罢了。”
聂十三抬起下巴,清冷而骄傲:“即便动手,他也占不着便宜。”
贺敏之笑嘻嘻的说道:“好啦,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好歹十四王爷赏了我这具好琴,回头就找个铺子给当了,至少能得三五百两银子。”
聂十三冷着脸,眼睛里却有了笑意:“胆子真大,王爷送的琴你都敢当。”一手拿过琴,一手牵着贺敏之的手,却道:“我昨天看见纳福街上有个进宝当铺,铺面大,人也多,一定能当个好价钱。”
贺敏之眉眼飞扬,叹道:“原来十三的胆子更大,当铺都选好了。”
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到索小柱的木屋,至于林中一吻,仿佛只是一场梦,谁都不再提及,只是眼神接触间,贺敏之是淡淡的悲凉和一丝苦苦自抑的期待,聂十三却是伺机而动的等待和誓不罢休的执着。
二月底放榜,贺敏之中了贡士,会元却仍是当日乡试解元宋君博。
三月初一殿试,殿试毕,次日读卷,又次日放榜,贺敏之赫然在一甲三名之列,中了探花。
喜报送到索小柱家,一村的人都笑逐颜开的来看新科探花郎。
贺敏之谦恭温和,对每个人都以礼相待。
聂十三一旁看着,突然想起自己原来是唯一一个被他恶言相加的人,不禁微笑。
这天皇帝下旨,召新科三鼎甲入宫赴琼林宴。
殿试时贡士只在殿外答题,不能亲见皇帝,琼林宴则是文帝傅隆亲自主持,太子和众亲王以及六部重臣均会出席。
一清早,聂十三刚例行打坐完,就发现贺敏之已经起身,脸色有些突兀的苍白。
中午两人早早进了内城,在滴翠楼吃饭,贺敏之夹着一个鸡翅,只顾发呆,神情似喜似悲,筷子微微颤抖。
聂十三叹口气,指着鸡翅:“十五,它振翅欲飞了。”
贺敏之怔了怔,勉强笑道:“你真是越来越懂事,越来越会说话,连笑话都会讲,真让我高兴。”
聂十三静静看着他,寒星般的眼睛里尽是温柔:“有什么事不要憋着,聂十三绝不会负你。”
贺敏之低头道:“没什么事,只是要见到皇上,有些紧张。”
聂十三也不多问,埋头吃饭。
贺敏之咬着唇:“你……”
聂十三抬起眼睛,神色冷静而坚定:“不要为难,我不会强迫你,等你愿意告诉我,自然会跟我说,我可以等。”
贺敏之眼睛一亮,忍不住笑,登时窗外一树杏花都失了烟霞明媚。
檀轻尘刚进滴翠楼,就撞上这个明澈纯净的笑容,一瞬间恍了神,原地站住了,直到贺敏之看见他,方快步走过去,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叨扰。”又道:“听说敏之中了探花,晚上琼林宴刚好同行。”
一声“敏之”叫得又自然又亲热,贺敏之笑得有些僵,聂十三的眼睛里有了戒备之意。
檀轻尘毫无察觉,叫来堂馆儿加菜,笑得温和:“十三素来吃得挑剔,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再加个樟茶鸭子、鸳鸯五珍烩、酱爆鹿脯好了。”
聂十三冷冷道:“我吃饱了。”
檀轻尘似未听见,自倒一杯茶,茶香袅袅中,淡淡问道:“敏之近来手头是不是不太宽裕?”
贺敏之与聂十三互看一眼,略有几分尴尬,聂十三的脸上,已经有些发红。
半晌,贺敏之轻咳一声,刚待说话,檀轻尘已笑道:“你二人年纪尚小,十三已是孤儿,听闻敏之家中也只有一年老仆人,这一路行来赶考,自是十分辛苦,靖丰城又是个花钱的所在,一具旧琴换五百两银,大是妥当,此事莫要放在心上。日后再有所需,找我就是,在下虽只是个闲居的亲王,银子倒不甚缺。”
如沐春风。
贺敏之垂下眼睫,眼神有种古怪的冷意,却低声道:“多谢王爷。”
檀轻尘一笑道:“琼林宴酉初开席,你从未入过宫,一会儿就随我走吧。”
贺敏之点头答应,聂十三道:“我在宫外东华门等你。”顿了顿:“你……一切小心。”
只是入宫赴宴,聂十三却特意交代这一句,檀轻尘不明其意,贺敏之却明白他是看自己今日颇为紧张此事的缘故,心中温暖,道:“我知道,你放心。”
琼林宴设在宫中春景殿。
文帝身边大太监徐公公一张圆白脸,尖声传道:“状元龚临、榜眼宋君博、探花贺敏之三人觐见皇上。”
三人垂首进殿,下跪行礼。
文帝嘉勉道:“今科三鼎甲的文章朕都看过,颇有见地,字字珠玑,龚临的策论尤为精警老道,不愧是龚侍郎之子。有这等人才下场登科,实在是我大宁的福气。”
又道:“榜眼探花均是出自玉州,江南果然人杰地灵,宋君博刚过弱冠,贺敏之年方十七,都是年少有为,朕很是欢喜。”
温言道:“都起来入席吧。”
三人叩谢。
贺敏之抬起头看向文帝,缓缓站起。
徐公公轻轻“唉哟”一声,文帝沉静的眸子里露出些许惊异,声音竟有一丝颤抖:“你叫贺敏之?”
檀轻尘目如深潭,静静看着含笑不语。
贺敏之恭敬道:“微臣正是玉州贺敏之。”
文帝顿了顿,方道:“坐吧。”
一时开席,文帝素来御下宽和,众人也不甚拘谨。
天色已暮,有宫女点上了百盏琉璃灯,一队舞姬进来跳了回波乐。
珠晖似的灯光下,贺敏之的下巴微微仰起,清冷精致,檀轻尘看向他的眼睛,举起酒杯。
十一王爷傅临意座位挨着檀轻尘,是唯一常驻靖丰的亲王,性情风流骄纵,从小不喜修文习武,只对吹拉弹唱纵犬扬鹰诸般玩耍兴趣盎然,到大了一些,更添了拈花惹草的毛病,偶尔还会民间猎艳,御史屡屡上奏参告,却屡教不改,令他的长兄当今文帝极是头痛。
傅临意只比檀轻尘大了两岁,与太子同龄,只要檀轻尘在靖丰,定会找他聊天玩笑,很是亲近。
此时顺着檀轻尘的目光看过去,不由赞道:“老十四的眼光果然不错,这个贺敏之钟灵毓秀,竟似玉雕出来的人一般。”看了眼文帝,嘻嘻笑道:“大哥也不住的看他呢。”
檀轻尘饮尽一杯酒,笑道:“两个月前你刚被大哥打了一顿板子,伤口可都好利索了?”
傅临意叹道:“又是那个该死的方喻正,不肯把他女儿嫁我也就算了,还奏我强抢民女,你不晓得,那个小翠的娘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不知多欢喜,再说凭你十一哥的人品相貌,小翠那丫头能伺候我便是造化了,我犯得上去抢?”
檀轻尘侧目而视,点头道:“十一哥的确一表人才,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抢的不是小翠的娘,小翠娘欢喜,小翠不欢喜,所以那顿板子挨得不冤。”
傅临意大怒,刚要反驳,只听文帝笑道:“今日琼林宴,只看歌舞未免俗了些,三位新科士子莫要拘着。”
沉吟片刻,道:“诗词歌赋想必难不倒诸位,今晚不妨松快些,朕出个对子各位对对罢。”
傅临意惊道:“坏了,这我可不会。”
席间众人大笑。
文帝对这个宝贝弟弟也似毫无办法,笑责道:“不会便藏拙吧,我只看三位新科。”温和却深沉的目光扫视一圈,道:“十口心思,思家思国思社稷。”
正是个拆字对。
龚临即刻应道:“言身寸谢,谢天谢地谢君王。”
众人纷纷叫好,文帝点头赞许。
傅临意却低声道:“这个状元郎拍马屁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不愧是吏部那个老狐狸的儿子。”
檀轻尘只笑不言。
宋君博举杯,姿态潇洒:“八目尚赏,赏花赏月赏春光。”
别人尚未品评,傅临意已悄悄赞道:“赏春光说得极好,这人倒是不脱风流才子的本色。”
文帝笑道:“这个对得很是应景。”
看向贺敏之,目中有鼓励之意。
贺敏之的声音分外清朗,直视文帝:“八目加贺,贺君贺民贺升平。”
文帝喜道:“好个贺升平!天下太平,君民才能得以安宁富足,自是比什么都值得庆贺,探花深得我心。”
众人哪有不凑趣的,都举杯庆贺称赞,一时热闹非常。
只听檀轻尘突然开口,低沉悦耳的声音仿佛上古埙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