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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几乎面目全非。
他缓慢伸出手,白细的指尖摸上魂体,填肉换骨,所及之处皆在瞬间复原每一道伤口。此魂下一世该会健康出生,所以给她完好的四肢和躯壳。
抚著她的脸庞,让她变成另外一张幼小的面孔。前世阳寿是十四岁,此番投胎后,她下一生只能活到八岁。
就算前世受尽苦楚不曾作孽,也不代表后世一定会有好命。她可能曾在某一生当中犯了重罪,而之后的两世三世四世都必须付出偿还。
就算不是那样,也不会有为什么,不公平也罢,这都是上天给的命。看遍各种遭遇,许多凄惨或幸福的人们,他没有任何感想,只是麻木。
白指停在她耳际,她的耳垂细小无福份,正待让她幻化成眙之际,不应该有所意识的魂体却启唇说话了:
“谢谢你。”
那句道谢,好轻好细。他从未听过死魂开口,意外地手一顿,在她左耳留下一道红色的痕迹。
她的双目轻闭,唇畔含笑,越过他进入轮回。他没有阻止,也对自己一时的错手毫无感触。刚才的停顿,不具任何意义。
下一个亡魂破雾到来,他再次伸出修长白皙的手……
※ ※ ※
第二次看到“她”,是转过几世?又经过多久?
他不记得任何魂魄。因为他们的脸孔和性别皆会改变,会唯独认出来,是由于左耳那个位置的红痣。
“她”成为了一个小男孩。因为战乱,活活地饿死了。
骨瘦如柴的孩子,脸上仍是挂著微笑。
为什么要笑?饿死并非幸福,而是苦难。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思考,却似乎开始想著这种事,但他一点也不怜悯。
或许死亡是一种解脱,所以才笑了。可是,下一世也是只有痛苦而已。
拿走“她”的双脚,“她”已注定残缺一生。
※ ※ ※
第三次。
他开始会注意魂魄的耳上是否有红痣存在。那样陌生的事实可能称为等待,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几十年,也许几百年,她却没有来到他的面前。
不远处,他看到她停在另外一个捏胎鬼身边。她还是在笑,笑得那样平静温柔,而且祥和。
她是一个难产而死的少妇,牺牲自己,换取孩子完好的出生。
人,为什么会这么做?因为是注定的命运?
她又是否,能有一世不那么波折的平凡人生?
“嘻嘻,嘻嘻。瞧老子把你捏个又穷又绝的命,让你想要什么没什么,就算要死也死不得,长长的一生当中只有孤苦与寂寞。”
那个相当像人,和自己不同的捏胎鬼,不照簿子办事,乱捏她的命格。
他在一旁看著她的微笑,目不转睛。那捏胎鬼想怎么样都无所谓,受罚也是自找,这些都不关他的事。
那么,为何他开口阻止了?
“不可以。”
说话的,是他自己。这就是他的声音?
“哈哈,你可救不到了!”那捏胎鬼用力将她的魂魄抛入轮回。
他不自觉地伸长手臂。
这双掌,这十指,头一回依照自己的想望,而不是因为要使谁拥有无法更改的命运而动作。
摸到了她的手,却也一并被推入轮回。
在漩涡里不停往下坠落,刚才有那么一瞬问,他忘记自己是个鬼。
望著她双目轻闭的脸,他眼也不眨。
选择往后跨出步伐的自己,是不是会有一丝的改变?
附篇二——离别的时刻
那位姓宗政的老爷,已经来第三次了。
他的来意,她非常清楚。
非常、非常地清楚……
“你在做什么?”
送走宗政老爷之后,孙望欢步上长廊,睇见等在大厅外的黑衣少年垂著首,状似专心地注视地面,她便开口问道。
少年抬起头,白面般的脸皮看来有点虚假。
“我在看这个。”他指著自己脚下。
她望去,地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他自己的影子。瞪著那块地方半晌,她闭了闭眼,然后叹出一口气。
算了,她不懂。
“宗政,我有话跟你说。”她道。随即往小庭园走去。
他跟在她身后约莫两步的距离,直到她停下为止。
孙望欢伸手轻摸旁边的鲜艳小花,许久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身后的少年却始终沉默地等候著。
“你和我,一起来到别府……已经一年了吧。”终于,她低声启唇。兀自拨弄著小小的花朵,心思却根本不在上头。
自从姊姊嫁出去,哥哥就让她来到这个地方,之后不曾来探望她。她居然只能从宗政老爷口中得知哥哥已经在半年前中试入朝的消息。
她的家人……已经不是家人了吧?
这里和她最亲近的人,是她的小随从。
他是她的影。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他们一直是朝夕相处。
她……只有他了啊……
胸廓里严重颤抖起来,她咽下一口唾沫,手心冰凉。
她对他,已经有感情了吧。那感情是多深,她想都不敢想。
但是,她的恐惧依然与日俱增。
每回一看著他,她总是忍不住想到他或许会是下一个离开自己的人。他可能也会逐渐讨厌她,然后和她疏远,甚至会死!
一定会变成这样的吧?因为所有她重视的人,都是这种结果。
兄姊总是说她不吉祥,即便她不愿意去相信,可是,一直被人如此看待指摘,久而久之,她也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会克死别人。倘若真是如此,那该如何是好?假使有一天,她害得他和爹娘一般,她一定会恨死恨死恨死自己的吧。
她的额际逐渐发汗,手一抖,脆弱的小花掉在鞋边。
他又能和她在一起多久?与其等到他厌烦她的那天而选择离去,她是不是干脆自己先断去联系,会比兄姊这般待她好过一点?
像是那样伤心至极的事情……她真的不想一再重复。
她宁愿孤独一个人。只要什么也没有,就不怕会失去任何东西。
“我……我不要。”她忽然说,声音沙哑。
背后的少年没有动静,她一握拳,用力转过身。微抬下巴,神情轻慢,却话音细颤:
“我不要……我不要你了!像你这么无趣的随从,整天跟著我,烦都烦死了!我再也受不了了,刚好有人打算收养你,你滚吧。”像是不满意瑕疵物品,随意可丢弃的说法。
黑衣少年直直望著自己的小姐,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她必须紧咬牙根,方能使自己的声音维持平稳。
“你也看得出来吧?我从小就很讨厌你了,会忍耐下来,也是因为娘的关系。但是,我可也不想就这样下去,碰巧有个同姓宗政的老爷说你和他有缘,你就跟他走吧。明天……对了,就是明天,愈快愈好,省得留著碍眼。”
少年肤色是种奇异的白,瞳仁却相当深黑,她曾经很不喜欢他那样看著自己,无论骂他几次,他的眼神都是如此地直接,几乎穿透她的心。
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小姐,你受伤了?”他冷白的唇办终于吐出字句,语气总是冰凉的。
“没有。”
“可是你哭了。”他冷冷地说道。瞅著她滑落面颊的一道泪水。
她不管那些,也不打算多此一举地擦去,只是狠心折断一旁枝叶,使劲朝他丢去,怒道:
“我没有哭!我没有哭!从我住到这别府来,我就告诉自己不会再哭!”视野模糊起来,他的容貌在她眼中变得遥远,那是她的希望。“无论你想不想、愿不愿,总之我不要你了,你到底听懂没有?我说不要了就是不要!我不会反悔也绝不留你,你给我滚!
滚出这个地方,滚去给别人当养子!“连脸孔都要扭曲的大喊,见他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