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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号军是个年近花甲的老者,人挺勤快,不一会儿便麻利地煮好了粥,伺候洪钧就着从六必居酱园子买来的微甜不咸的酱菜吃了晚饭。
当然,赏钱是要格外优厚的,否则,七百名号军伺候七千多名举子,每人要摊到十几个人,人家干嘛这样伺候你一个呢?
考卷是初九日早晨才能发放的,头天晚上要好好歇息,养精蓄锐,这是成功的关键。
初次会试的举人,大都会由于过份紧张、兴奋而失眠,燃灯待漏、苦熬一夜,结果到第二天精神不振,文思迟钝,对着试题发愣,越着急越构不成规模,甚至下笔千言,离题万里,等到出去后再看闱墨,几乎认不出是自己的文章了。
洪钧应乡试时已吃过这苦头,乃至名次很低,几乎落第,如今自以为有经验了,打定主意会试时无论如何头天晚上睡好。
哪知外边想得很好,进来全不是这么回事,他把数目字数到了好几千,还是睡不着,而且心里发慌,身上直出虚汗,不由暗暗叫苦。
亥时过后,渐渐有困意,打了个盹儿,才一个时辰,就听外面嚷动了,说是试卷下来,开始发题,洪钧忙起身,走出号房来,接过号军传进的卷子,回房展开阅看。
会试重在首场,而首场的三篇八股文和一首五言八韵诗,题目是由皇帝钦定的。
文题例由《四书》里边选:第一题出自《论语》、第二题出自《中庸》,第三题出自《孟子》。
如第一题用《大学》,则第二题用《论语》,第三题仍用《孟子》。
这次戊辰科的三个文题,第一题“畏大人之言”两句,出自《论语》;第二题“群子未有不如此”两句,出自《中庸》;第三题“以予观于夫子至远矣”两句,出自《孟子》。
至于诗题,乃是“千林嫩叶始藏”六字,这就很难想起出自何处了,洪钧也不去管它,反正应试不同会友,只要作得工整就成,想搞出神韵来是费力而不讨好的。
答题的次序当然是检最好作的题目先答,其它两题放在后面,慢慢构思。
诗呢,抽空儿凑出来就成了,无需多费时间。
八股文的作法儿有许多规矩:首先,字数限制在七百言以内,超过此限则概不录取。
格式,与一般的散文不同,向用排偶,讲究对仗。
就其结构来讲,不外是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几个部分组成。
简而言之,“破题”两句,说破题目的要义。
“承题”三句或四句,承接破题的意义而说明之。
“起讲”一段,概说全体,为议论的开始。
然后“入手”。
下面,“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四个段落是正式的议论,尤以中股为全篇文字的重心。在这四个段落中,每一段落都有两股两相比偶的文字,合共八股,故尔叫作“八股文”,也叫“八比”。
洪钧天生聪明,记忆力强,对八股文这种套子文章,是玩得极熟的。
很小的时候,他就把路德编选的《小题正鹄》、方苞编选的《钦定四书文》这类专作八股文的范文读本精读数遍了,以后,又看了许多印刷出来的“闱墨”,都是前科士子们应考的卷子,更是熟知此道。
故尔,他乡试时虽然紧张,缺乏经验,却也没有落第。
现在,由于一夜未眠,精力感到有些不济,但仍然很自信,满有把握地开笔撰写第一篇。
虽然比较场外平日练习时感到吃力,却也还不滞笔,能够思路清晰地写下来。
初九日整整一天,到戌正时分,洪钧将三篇制艺,一首五言八韵试帖诗,全部写完了。
他累得腰酸腿痛,眼皮也打起架来,于是草草吃了些贡院大厨房供给的膳食,将上板放下来,与下板平行,倒头大睡。
初十日早起,洪钧精神好了些,方才将文章审视一遍,修补几处不妥的文字,然后细细调了一壶墨汁,将三文一诗用馆阁体小楷认真誊清,这才松了口气。
午前放头牌的时候,他便与快手的举子们出了号,到至公堂前列坐的受卷官前交了卷子,领了签子,缴签出龙门去。
吴大澂也很顺利,与洪钧一道出来,两人先在东单牌楼附近找了家澡堂泡了半个时辰,然后回栖凤楼胡同的考寓饮酒解乏,一边互相换看闱墨。
终究是吴大澂的好些。
但洪钧亦无落第之虞。
因明天十一日又要进贡院考第二场,两人便早早歇息了。
第二场的经文五篇,题目出自《易》、《书》、《诗》、《春秋》、《礼记》。
第三场策问五道,题问经史、时务、政治。
洪钧和吴大澂甚顺利,总是放头牌即能缴卷出场。
出场即奔八大胡同的青瓦勾栏,闹个天昏地暗,找补这几日的苦头儿。
至于中与不中,已经身不由已,都是主考官、同考官们的事了。
第二十章
考试完毕的举子们松快了,贡院里的人可忙乎起来。
受卷官们收了卷子,紧忙着往卷面上戳印衔名,分清责任,然后每十本卷子一封,汇送弥封处。
弥封官将试卷折叠弥封,糊住举人填在卷首的姓名、年龄、籍贯、乡举科份、祖名、父名,于骑缝处加盖关防印戮,又赶紧转送誊录所。
誊录所的差使可就忙多了,得一份一份地将弥封过的举人墨卷用朱砂笔照誊一遍,以免主考官、同考官阅卷时认得举人的笔迹,照顾熟人,从中作弊。
誊录完了,两种卷子一起送对读所,查对墨卷与朱卷有无出入。
多字、落字、错字均须用黄笔照墨卷改正,以免考官误认为举人的笔误。
(墨卷错字,朱卷抄正,亦须按墨卷重新改为错字以示公正)。
重重交待,至四月初八日夜里,贡院龙门大开,击鼓之声震得云集在门外看榜的举子们个个心中发慌。
四位总裁危襟端坐,十八房同考官并排而坐。
这样,团团围住一张写榜大案,方令人抬取卷箱上堂来填榜,规矩,自第六名起始,往下一直填到这一榜所取的二百七十二名,然后再填“一魁”,而且是从第五名倒着往上,最后填第一名——会员。
同治七年这一科的会员是浙江的蔡以仁。
吴大澂为军机大臣、吏部满尚书文祥取中,名列第三。
送报条的把喜报递来,乐坏了他,出手就是十六两银子,赏了送头报的人。
洪钧在一旁凑趣说:“二哥,这要是殿试再来个探花,又成了一段佳话了。”
吴大澂乡试第三,会试恰好又是第三,如果殿试再拿到一甲第三名的探花,那确是太巧了。
吴大澂嘴上客气,心中却是大喜之极。
洪钧成绩又不太好,名列第二百二十五名,勉强没有被刷掉,但也很幸运了。
应本科会试的七千四百多名举子,连一个零头都没有取满,只有二百七十二人得意。
其他七千一百余人都垂头丧气,只得打点行李,准备回家乡去苦读,三年后再来碰运气。
会试取中的二百七十二人称为“贡士”,暂不赐出身,需要经过殿试后才赐“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
而殿试之前,先要复试。
早先会试与殿试之间没有复试,因康熙五十一年壬辰科,有个顺天乡试解元查灶会试时作弊,后被揭出,康熙帝怀疑新进士中有代请中式者,便亲自复试于畅春园,结果黜五人,这是复试的开始。
复试之定制为每当殿试之前,先在保和殿进行复试,贡士们应一篇八股文、一首五言八韵诗,只要水平不差得太多,就可以取得殿试资格。
吴大澂、洪钧当然都顺利地通过了。
殿试的日子定在四月二十一日。
殿试不派主考官,因为皇上要亲自审阅卷子。
所以派八名读卷官。
但实际上,殿试进士的名次基本上是由读卷官审定的,皇上只注意前十名的卷子。
特别是娃娃皇帝,如顺治帝福临、康熙帝玄烨,都是年幼登极,少时根本没有能力评定进士的优劣。
同治七年这一科,小皇帝载淳才十三岁,尚在弘德殿读书,也只能敷衍故事,按读卷官派定的名次,圈出而已。
这样,读卷官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八个读卷官派定,一蒙三满四汉:首先是文渊阁大学士倭仁,字艮峰,姓乌齐格里氏,隶籍蒙古正红旗。
他是道光九年的进士,德高望重,朝野目之为理学领袖,如今,值弘德殿,为皇帝载淳的师傅之一,位次在李鸿藻,翁同龢之前。
这次载淳将他派为读卷官,是让他主持殿试审卷的意思。
其他七人是:吏部尚书单懋谦、礼部尚书全庆、署礼部右侍郎鲍源深、工部满左侍郎魁龄、工部汉左侍郎潘祖荫、内阁学士王祖培、左副都御史继格。
洪钧、吴大澂与其他二百多名新贡士,于这日卯初时分进了紫禁城的东华门,经协和门至中左门,帮着提考桌、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