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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家霆问:“有用吗?”
吕营长摇头叹气:“上上下下都是乌鸦一般黑,不过他马王爷三只眼我也不怕,告了再说。”
勤务兵捧了一堆橘子和一大包花生来,放在桌上,回身走了。吕营长要家霆吃,家霆剥开了一只橘子吃起来。隔壁的牌九声和喧哗声仍在 传来,空空的两进大院似乎也仅这点人。
家霆不禁问:“你这儿怎么看不到兵呢?一营总得有三百个兵吧?”
“兵?”吕营长喷着酒气哈哈笑了,“我是营长,隔壁赌牌九的有副营长、连长、连副、排长,另外,还有几个班长、伙夫、勤务兵,统 共三十一员大将。”
“那怎么回事?”
吕营长摇摇头,酒意浓重的脸上咧嘴笑着说:“小老弟,你是少爷,父亲当官,不知道吃饭的困难。我们这渝江师管区是负责训练壮丁输 送新兵的。现在那点军饷,一个营的养不活一个连,你说怎么办?”
家霆愣在那里,不明白吕营长说的是什么意思。
吕营长解释道:“小老弟,你我不见外,我对你不说假话。这两年,我们从上头到下头,都是这样的做法。要看新兵花名册,都满额满员 ,实际上,差不多是光杆司令,团部里除了团长、团副和勤务兵、伙夫外,没有一个新兵。我这营部同别的营部一样,只三十人左右。这样, 那点可怜的军饷才能养活我们。我们上头,师管区的秦司令和李参谋长他们,主要靠吃空额,他们吃大的,我们吃小的。上行下效嘛,也只有 这条路,能怪谁呢?”
他说得诚实,似内疚又无可奈何。
家霆不禁叹息,问:“万一要你们将训练了的新兵送到前线,没有兵,怎么办?”
吕营长大口抽烟,红着脸喷着酒气,说:“小老弟,我不该瞒你。说实话,这也是伤天害理的事,听了可不要看不起我们。也是没办法呀! 我这人,也是军校出身,我家里都在沦陷区没出来,谁要说我不爱国不抗日,我死也不能承认。为抗战,我流过血险些送了命,到今天也没成 家。可是如今,我不同流合污也不行,这叫作大厦将倾,独木难支。陷在烂泥河里,只能香臭不分、随波逐流。”家霆说:“你讲一讲吧,我 倒想听听。”
吕营长粗声大气地说:“这事我自己还没干过,也不是我们的发明创造,是团长出的主意。团长又说上边虽没吩咐这样做,但允许'八仙过 海,各显神通'。说别的师管区就是这么干的。反正,上次奉命限期送新兵三百名到昆明去补充五十三军,是副营长赵安邦去的。他是个在前线 差点送过命的人,死人看多了,心也狠了。带了所有连、排长和班长、老兵们,从江津开始,一路上抓壮丁。夜里择荒凉、冷僻处人家敲门, 有男人出来开门抓了就走。抓到壮丁后,先剃光头换上军衣,接着狠狠一顿杀威棒,打得皮开肉绽、老老实实乖乖顺顺的,然后进行训练。只 要会立正、稍息、'一二一'就行。一路行军,一路抓,一路训练,雪球越滚越大。晚上新兵全部脱了裤子光屁股睡,免得逃跑。想逃跑的马上 杀鸡吓猴,军法从事,当众枪毙。快到昆明时,还缺二十三个人。怎么办?赵安邦本事不小。路过一个小镇正逢赶场,他让几个排长和班长去 叫了二十三个挑担、推车卖粮食、卖蔬菜、卖柴火和水果的,说是军队要买,让挑了送来。挑来后,如法泡制:剃光头、换军衣,狠狠打一顿 杀威棒,所有东西全部没收劳军,发了笔小财,人数凑得整整齐齐。”
家霆听了心里难受,不解地问:“这些胡乱抓来的壮丁移交给五十三军后不会揭露吗?”
吕营长用手搓着脸,有一种力不从心的隐痛,摇摇头:“揭露有屁用,彼此彼此,他们自己也拉壮丁!新兵去了马上也该上前线了,接受新 兵的谁管这种闲事。”
家霆无话可说。刚才吕营长带着酒意说的一番话闻所未闻,连同伤兵医院的黑暗内幕,听了真是惊心动魄。江津这个小城看来平静,实际 却像川江的江水一样,面上平静,里边水势凶猛,到处漩涡。从这小城的种种看到大后方的腐败,使他哑口无言。他下意识地从布满斑斑污点 的桌上拿起花生剥食。吕营长肯说出这些是诚恳的,也说明对同流合污并不甘心,但似又心灰意冷无法摆脱。他遗憾吕营长深陷在这种肮脏可 怕的黑暗勾当里,却又不知该如何办,就只有沉默了。
吕营长讲了这些,看到家霆的沉默,明白家霆在想什么,说:“小老弟,老实告诉你,我宁可上前线,也不愿呆在后方。我这人本来并不 坏,现在变坏了!真的,变坏了!吃喝嫖赌我都干,没办法呀,我是个浑蛋了!”
家霆脱口说:“你不坏,我相信。以后你就还是做个好人,别干不好的事。”
吕营长笑笑点头:“小老弟,做人难哪,没办法呀!人都那样,你偏要这样,他们会恨你、害你!你年轻,不懂!”
隔壁房里的牌九声和喧哗声一直不断。这时,忽然一个穿棉军装的矮胖子出现在房门口,高声喊:“营长,大家等着你哪!不能赢了钱就跑 呀,快来吧!”
家霆明白是下逐客令,代吕营长赶客人了,站起身说:“你快去吧!我回去了。”
吕营长却把桌上的橘皮向门口那个矮胖子扔去,正好掷在他脸上,说:“走走走,赵安邦!我有客!”对着家霆说:“别管他!今晚,我一 定请你吃晚饭。你要是不吃,就是看不起我!”
家霆看出吕营长心情不好,想留客多谈谈,但他不想坐了,坚持告辞,由着吕营长把他送出大门。
外边,阴霾的天空又洒小雨花。
家霆回到南安街九号,进了门,见钱嫂正在门口过道里做〃风鸡”。杀好的鸡,毛不拔除,将花椒五香八角同盐炒热后塞进鸡肚,用绳捆紧 ,挂在通风处吹晾,然后蒸了吃。见家霆回来了,钱嫂笑着说:“大少爷回来啦!”忽又笑笑说:“有客人在呢!女中的周校长,打扮得花枝招 展,真要命!”她的笑容里含有另一层意思,家霆可以意会。本来嘛,江津的事,“包打听〃老钱哪一件会不知道呢!家霆朝里边走,鼻里嗅到 一阵随风飘来的鸦片烟香,也弄不清是法院院长郑琪家里还是被服厂厂长田绍曾家传出来的。他皱皱眉继续往里走。他对周秀珍本来印象不好 ,听了钱嫂的话心里更不是味,觉得这个〃猪油〃一向禁止教职员和学生打扮,如今自己却打扮了送上门来真太可笑。他正走着,恰巧见童霜威 在送周秀珍出来,迎面相逢,他就闪身往旁边让。童霜威送周秀珍过去,也没给家霆介绍。
周秀珍今天穿的是件新墨绿色绒线外套,胖脸上涂了太多的雪花膏,脚上是双平跟新皮鞋,黑亮黑亮,走起路来袅袅婷婷,身上香得俗气 。钱嫂说的〃真要命”,大约来源于她脸上过多的雪花膏和身上过浓的香气。童霜威将周秀珍默默送到门口,微微招呼就回来了。见家霆等在那 儿,说:“你回来啦!”同儿子一起进屋。两人在书房坐下,家霆把到吕营长处的见闻简单说了,又把伤兵医院的事也讲了,气愤地说:“爸 爸你看,这些黑暗现象如何得了?”
童霜威摇摇头,叹气说:“晚唐动乱时代,诗僧贯休痛恨黑暗现实有诗说:谁信心火多,多能焚大国。'意愤言激,说明了一个真理:能得 人心者国家统治可以久长,失人心者,民众的心火可以把他焚烧成为灰烬。'七七'军兴以来,面对的寇侵略,决心都要抗战,老蒋抗战了,人 就拥护他。本来,抗战到了今天,国际形势越来越有利于中国,理应大得人心,可是却相反。人们都深锁愁眉,对国家前途感到迷茫,什么事 也唤不起人们的热情。贪官污吏存在外国银行里的美金据说有好几万万,上行下效,什么坏事都出现了,我经常为这些丑恶现象叹息。只是我 不得意,又上了年岁,困居在江津这种小地方,又能怎么?”说到这里,深深吁了一口气。家霆黯然,觉得自己不该提这些事又引起爸爸心中 不快,岔开话题说:“刚才周秀珍来啦?”
童霜威看得出儿子对周秀珍含有敌意,解释说:“是来找我写字的,女中的校牌要换一块。我谢绝了,她却把宣纸留下来了。”说着,指 指放在茶几上的那一卷雪白的宣纸。
家霆意在言外地说:“这女校长,解聘过两个谈恋爱的年轻女教师,恨不得让人都做老处女。可今天,脸上粉涂得像曹操,身上香水洒了 一瓶,钱嫂都看不顺眼了。”
童霜威厚道地解释:“雪花膏是搽得太多了,衣着还是挺朴素的。你可能是上次听李思钧夫妇说要给我介绍,所以对她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