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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的外走廊里有T形的长桌,上面罩着雪白的台布,折成三角形的雪白餐巾和各色鲜花都分插在颈椎形玻璃瓶中。桌上放满了一盘盘各色 炸鸡、卤鸭、咸牛肉、冷火腿、猪排、色拉等等冷盘和花生米、拌干丝、凉拌蔬菜、各色奶油糕点,外加三明治。像一幅幅彩色的图案画,琳 琅满目。一摞摞空盘和刀叉放在一边等待着人们自己动手拿了去取食。刚调制好的加了冰块的橙黄色的鸡尾酒,由一些穿整洁白衣的仆欧用盘 端送到每个人的手里。童霜威和叶秋萍一人也取了一杯鸡尾酒。
天热,但厅里的电扇使空气清凉。地毯、壁灯、窗帘都透出雍容华贵的气氛。叶秋萍和童霜威偶尔同迎面碰到的人握手、点头。有的认识 ,有的只是脸熟并不认识。脚步声和说话声喧响着。天并没有全黑,灯光已显得特别明亮,眼角可以看到女人们耳朵上和脖子里的珠光宝气闪 烁。有一个穿紧身猩红色金丝绒旗袍的女人,年轻妩媚,陪着一个美国军官谈话,特别引人注目。
叶秋萍用嘴指指她,说:“啸天兄不认识吧?这是毕鼎山的新太太,名叫陈玛丽,励志社的副总干事,留美的。今天的来宾没有司法界的 ,除你之外,她算半个。很漂亮很能干吧?”
童霜威不禁多看了两眼,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也不知是麻是辣。
大厅地板上打过蜡,是为等一会招待美国人跳舞用的,光亮照人。看到这里的一切,不知怎的,童霜威又想到了河南的大灾,仿佛眼前闪 现出那光秃秃毫无绿色庄稼的干旱土地在炽热的日光下呻吟,无数待毙的饥民在火辣的骄阳下苟延残喘。
叶秋萍陪着童霜威在大厅左侧角落里亲密地闲谈。童霜威发现他谈话时心不在焉,常常远远地注视着戴笠的行动。童霜威明白:中统同军 统之间一直有着矛盾。从叶秋萍的眼神里,他能看出既有妒忌,也有恼恨。
一会儿,叶秋萍用下巴指指那些身材很高、肤色白里透红、挺肚子、穿着颇有风度的丝光咔叽空军服的美国军人,说:“他们吃了日本的 大亏,总算清醒过来了,认识到中国抗战的作用,认识到应当同中国站在一起打日本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英美两国将要自动取消在华不平 等条约。事情正在酝酿中,也许不久会要宣布重订平等新约!中国百年来所受各国不平等条约的束缚今后当可根本解除。国父废除不平等条约 的遗嘱也可完全实现。岂不可喜?”
童霜威听他这样说,心里也激动,点头说:“废除不平等条约争取中国独立自主,是中华民族一百多年来反对帝国主义,特别是反对日本 侵略的结果。听到这样的消息确实令人感到自豪。”他举举手中的高脚玻璃杯,对着叶秋萍说:“来,秋萍兄,喝一口!”
他同叶秋萍轻轻碰杯,喝了一口鸡尾酒。酒是冰冷的,味道复杂。鸡尾酒他不太习惯,咽下酒后,皱了皱眉。
杂沓的步履声始终轻轻地未曾沉寂。在美国军官身边,总看到有特别谦恭、尊敬、带着谄笑的中国男人和女人。美国军人在这儿似乎是“ 天之骄子”了!人们喝着酒,碰杯,对话,谈笑。也有男男女女互相在作介绍的,气氛非常热烈。
忽然,叶秋萍轻声问童霜威:“啸天兄,你看到戴笠没有?”
童霜威点头,他向大厅西侧看去。见穿军装的戴笠正同一个穿军装的佩戴着中校衔的军人在一起娓娓私语,似乎在谈什么神秘的事。那中 校身材挺拔,约摸三十几岁,脸色严肃,模样精干。童霜威点头说:“看到了啊,怎么?”
叶秋萍突然轻声说:“啸天兄,你注意:同戴雨农谈话的中校,你在上海、南京是否见到过他?是否在‘七十六号’里见到过他?”童霜 威仔细端详,摇摇头,说:“好像没有见到过。不认识!”
叶秋萍提示说:“军统原来有个京沪区的区长,后来被日本宪兵队逮捕投敌了,成了周佛海与戴笠之间秘密联系的一条渠道。现在听说此 人突然又来重庆了!我特地想请你确认一下。如果你脸熟,是在上海或南京见面的,那么,肯定就是这个人。你仔细再看看,想一想。”
童霜威恍然大悟:啊!你们中统和军统之间有矛盾。你今天邀我来,原来是别有用心怀着这样一个目的啊!仔细端详那个中校,见中校正 端酒在喝,同戴笠谈得亲密诡秘,脸孔确是陌生的。只好如实地说:“不认识!没见过他!”又解释道:“我在那边一直是被囚禁着的,见过 的人极少。”
叶秋萍思索着说:“这我知道。但你总是见过一些人的。听张洪池说,李士群为了要你屈膝,是将一些被逮捕的人有意给你看看炫耀他的 力量的。”
童霜威觉得无话可说,只好继续摇头。
叶秋萍脸上露出一种失望的神色,使童霜威感到有点难堪。
就在这时,只听军乐队忽然停奏音乐,奏起了响亮的军号声。军号声昂扬、悠长、激奋。
军号声吸引了所有男女中外来宾。边上有一个军人在自言自语:“啊!这是中将莅临的军号!”
另一个军人在窃窃议论:“陈纳德只是空军少将呀!”
童霜威昂头看时,只见头上歪戴船形帽身穿美国丝光咔叽空军制服的陈纳德,帽上佩着金鹰,佩挂一星空军少将领章,胸前满挂勋标。他 用右手挽着宋美龄款款步入小礼堂来了。
皮肤黑黝黝的陈纳德一双蓝眼睛炯炯有神,像只鹰隼,脸上有一条条垂直的皱纹,下颚的线条刚劲坚毅,令人感到他的军人气魄。他满面 是笑,一副春风得意的神情。
天热,宋美龄身穿短袖蓝色软缎旗袍,却外罩黑披风,肩佩二星空军中将肩章,左胸前有一个镶有宝石的空军徽章大扣花。她两眼熠熠生 光,脸色雪白,戴着耳环,满头黛发多姿地梳成光滑的发髻,风度翩翩,面带微笑。优雅高贵、颐指气使的姿态蕴藏着魅力。小礼堂里肃静了 一阵,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刚一站定,宋美龄就脱下了黑披风,由一个侍从拿去。另一个侍从手捧托盘敬上斟满鸡尾酒的高脚玻璃杯。大厅里的仆欧也同时捧着托盘 送酒。宋美龄和陈纳德都拿起一杯鸡尾酒高高举起,碰杯,并向大家祝酒。笑容飞跃在人们脸上。瓶里的鲜花,空中的酒气,美国人的金黄头 发和蓝眼珠,水蛇般的女人的腰肢,勋标、勋章闪出的彩辉,西装革履洋溢着的文明……一切,都使童霜威感到是在一个洋化、光明、兴奋、 卫生、奢侈的社会里。可是脑际又摆脱不了河南灾区惨绝人寰的印象。他知道,在陕西,河南灾民们被截阻不许西行,当然更不许入川。灾民 大量流离死亡在路途中,未死的都得回到河南去!他们不会来侵扰重庆这种豪华、幽雅、安然的生活!河南的天灾,似乎是与此无涉的另一个 世界里的事了。那儿当然是受灾受难的中国土地与中国百姓,但确乎是离这里太遥远太遥远了!
宋美龄体形优美,短袖蓝色软缎旗袍下的线条撩人心弦,同陈纳德与大厅里的宾客们在碰杯、聚谈。有人自己动手,各取所爱,用小盘托 着吃的,用叉在进食、聊天。
厅外,天黑了,远处有雾气在升腾。婆娑的树叶把园中的灯光筛滤得像花皱纹似的充满诗意。厅内,灯光灿亮,童霜威觉得眼前的灯光有 点迷茫,人声飘沸,乐声高低抑扬,沉沉浮浮的,也许是血压高了吧?他想:抗战初爆发时,我曾觉得长期的承平生活似乎容易使人萎靡不振 ,暮气沉沉,甚至导致腐败,而抗战却激发人们去过朝气蓬勃、精神振奋的生活。可是,曾几何时,抗战初期有过的昂扬激情,早消逝殆尽了 。而今,战争还在延长,在重庆看到的,是超过于战前在南京时的腐化与奢靡了!战争仿佛反而促使国民党上层在加速腐朽的进程,这应该怎 么解决呢?
童霜威又有一种在梦幻中的感觉了。他发现叶秋萍心里不高兴。没等鸡尾酒会结束舞会开始,叶秋萍忽然提议:“啸天兄,我们走吧!”
童霜威无可无不可地跟叶秋萍离开了。他在鸡尾酒会上只喝了半杯酒,没有吃东西。现在,肚子突然很饿了,脚下的新皮鞋又压脚,脚趾 头很疼。参加这个会,他倒了胃口,心情不愉快,有被叶秋萍作弄了的反感。
夜色苍茫。孤寂升起的一弯冷月散射着银色的光华,大地昏沉,山城又是迷雾凄凄。一路上,坐在汽车中,童霜威心头那种梦幻似的感觉始终 没有消失。
四
山城重庆的房屋多数都建在山上或山腰。陡峭的崖坡,一级级的石板阶梯,真是山高路不平,老是爬坡上坎。气压很低,天气炎热,使人 心胸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