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家霆想:当狗汉奸是没人看得起的!也明白江怀南本是北洋余孽汉奸梁鸿志的“前汉”──伪“维新政府”的官吏,现在虽努力钻营成了 汪精卫“国民政府”的官吏,在这种“两朝元老”的汉奸心里,汪精卫这个“后汉”是篡了梁鸿志“前汉”的权和位!他对自己从“前汉”的 “江苏省教育厅长”变为“后汉”的“江苏锡箔局局长”看来是心怀不满的。
见童霜威温和、木讷地听着,没有说话。
江怀南手上捧只茶杯,说:“我听梁鸿志私下说过:王克敏在北京组织临时政府,日本人向他要十样东西,他还价给五样,结果日本人要 了八样去。他在南京组织维新政府,日本人向他要十样东西,他还价给八样,结果十样都被日本人要了去。汪精卫呢?日本人伸出手来还没有 开价,他就主动拿出十样东西来讨好日本人,结果日本人马上加码要加五样,要了十五样去。可惜,尽管汪对日本人有求必应,日本人希望他 能拿出中日全面和平来,他却拿不出来,日本人还是不高兴。”
家霆想:汉奸也会贬汉奸!……见童霜威仍旧温和地听着,没有说话。家霆站起来,给童霜威将床前茶几上的一只小茶壶里对满了开水, 却故意不给江怀南对水。
江怀南好像毫不介意,他似乎是在观察童霜威的动态、表情,说:“秘书长,我是在想,陪你谈谈,讲点什么给你听听,可能有利于你的 恢复。养病之道,要不急不躁,哈哈,要心平气和。我是天天祈祷你早日康复能鲲鹏展翅的啊!”说着,又朝童霜威脸上看,好像还想谈些什 么。
但,那边方丽清和方老太太在房里叫喊了:“江局长呀!快来叉麻将吧!”“牌桌摆好了!”
自从方立荪和“小翠红”死后,方雨荪经常在外边租的小房子里同那个舞女过,很少回来。方老太太常说打打小麻将可以给方丽清解点寂 寞,方丽清常说打打小麻将可以给方老太太和“老虎头”解解寂寞。这样,又常常打牌了。她们确实一上麻将桌子,就忘掉一切烦扰了。此刻 ,方老太太的叫喊声,充满兴奋。
江怀南站起身来,说:“啊啊啊,我去……啊啊……她们三缺一!”说着,起身带着谄媚的笑容走了。
家霆轻轻骂了一声:“讨厌!汉奸!”见江怀南走了,心里兴奋,马上去将门插上,坐在爸爸床边上,轻声将与舅舅柳忠华会面的全部情 况如实讲了。
童霜威听了,脸色变了。上海到香港的轮船客运基本停了!惟一剩下的一艘法国邮船是不定期的,怎么办?这一来,去香港的打算完全落 空了!他叹了一口气,频频摇头,声调悲戚地说:“唉,太糟糕了!”
等到听家霆将柳忠华的建议一讲,他又叹了一口长气,摇头说:“啊,怎么行呢?”
说这话时,他不禁回忆起抗战爆发那年,在武汉因躲空袭警报初遇柳忠华时的情景来了。那次,柳忠华曾说:“以前,你自命中间,实际 是中间偏右!也许,现在,你可能算是一个国民党里的中间派!”又说:“当然,我希望你能从明哲保身的那种思想情绪里跑出来,将来,能 不做中间派!做一个国民党的左派!”童霜威心里叹息,紊乱如麻,想:现在,我不肯去淮北或苏北,忠华一定又要说我确实不是国民党里的 左派了吧?但他嘴上又重复咕噜了一句:“怎么行呢?”
“怎么不行呢?”家霆虽然也觉得去淮北和苏北不够理想:那里没有熟人;不比大城市,是落后贫苦的地区;常发生战斗,不安定;去后 ,同欧阳素心可能就要断绝音讯……但无论如何,首先是要逃离“孤岛”,到那里才是真正逃出了虎口,因此,说:“您是怕危险吗?”
童霜威摇头,目光呆滞地说:“危险,当然也是危险,更重要的是我去干什么?共产党的地区,我没有根基,难以安身立命。不但没有根 基,我去那里,是将我已有的根基也全部毁弃。这场战争我被毁掉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不能再毁掉更多的东西!不能饥不择食啊!我是国民 党人,如果离开上海,只有到大后方去!才是惟一正确的道路!”
家霆烦躁地说:“可是,现在香港去不成了啊!”
童霜威又叹了一口气:“是呀!但我总在琢磨,既然去苏北、淮北能有路,去大后方也必然会有别的路的。有人就有路!还是要找你舅舅 ,请他设法。一样是冒险,我宁可冒这个险也不去冒那个险。而且,我考虑的事很多!比如你,我是希望把你带到大后方去的。到重庆你可以 上大学,将来还可以想法出国留洋。到苏北、淮北,你就上不了大学。更何况,去重庆,是可以一劳永逸的。那里远离战火,顶多是日机去轰 炸,还可以在防空洞里躲躲。在苏北、淮北,敌伪的清乡、扫荡,是不会断的。管仲辉上次在南京,谈到过这些事。我希望冒险离开‘孤岛’ 后能安定一些。如果冒险去了,又更不安定,天天听枪炮声,就非我所愿了。”
听爸爸周密思考地说了一大套,家霆忍不住把心头蕴藏了很久的问题提了出来,天真地说:“爸爸,你说,共产党同国民党哪个好?”
童霜威摇头叹息,说:“怎么说呢?家霆,这是信仰问题。一个人应该有信仰,也会有信仰。但这种信仰应当通过自己的认识来建立。老 实告诉你,对国民党,我并不觉得好,甚至觉得它很不好,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虽是国民党员却并不积极的原因。但因为我已参加了国民党,而 且它是执政的党,我就不能不混在大家中间跑。”
家霆插嘴说:“就像我在慕尔堂里做礼拜、读《圣经》、唱赞美诗似的,是吗?”
童霜威没有答理,只是无限感慨地继续说:“共产党,不合我的胃口,我也不喜欢。但严重的是国民党正在腐化,共产党却在拼命上进。 不过,共产党那种严密的组织,那种只顾党的利益、不顾个人利益和个人自由的做法,那种不讲或少讲人情一切从阶级斗争观点出发的言行, 都使我望而却步,使我无法去信奉。如果到他们的区域里去,我怕我是进去容易出来难啊!”
“妈妈为什么会信仰并且为此献身的呢?”
“那是她的选择!辣椒我不爱吃,湖南人和云、贵、川的人‘不可一日无此君’!大蒜我不爱吃,山东人当宝贝!共产党的理论不能说是 没有吸引力的,何况它又有那么多为民先锋的党人!唉,这种事很复杂,不谈了吧!”
家霆只好默然了。
童霜威朝儿子看看,安慰地说:“你已经十九岁了。也长成了!信仰的问题,爸爸希望你慎重考虑,自己妥善选择。但我最希望的是你能 不玩政治!你最好学点工业技术。我对政治是玩够了!不希望你再像我一样痛苦。”他的声音里有寂寞和惘然。
见爸爸的态度坚决,说的话是深思熟虑过的,家霆明白:只有同舅舅再去商量。他去拔掉门上的插闩,听到“啪”“啪”的牌声中,江怀 南正在放肆地大笑。家霆既因欧阳素心的突然去到香港,感到内心空虚与不安,又因爸爸的一时无法脱逃而六神无主。看看五斗橱上的座钟, 已经十二点半了,对面方老太太房里嘻嘻哈哈打麻将的人吃中饭看来还早。他等不及了,就去楼下盛饭和菜上楼来喂爸爸。安排好童霜威午睡 后,他就拿起课本做起数学习题来。
整个星期日的下午,都在无聊与心情忐忑中度过。晚上,他如约跑上街去,在石路上一家估衣店里借了个电话打给柳忠华。
柳忠华一定正守候在电话机旁,铃声刚响,他就拿起了话筒,问:“怎么样?”
家霆回答:“谈过了,他说:‘不好’!”
“打算怎么办呢?”柳忠华问,语气里有无可奈何又深深惋惜的味道。
“他说还得找您想法。他还是决定到老地方去!”家霆像打暗号似的说,“他说:有人就有路!这事还是要找您!”
柳忠华微喟地说:“好吧!我想想办法再说。”他的语气是诚恳果断而又为难的。
家霆挂上了电话,回到仁安里二十一号。牌声仍在哗哗响,他到房里,轻声将刚才打电话的经过讲了。父子俩默默无言。童霜威呆呆睡着 。灯光下,家霆发现前几天爸爸同他两人在一起时脸上出现过的那种比较焕发和舒畅的容光消失了。童霜威似乎又陷入了幽居软禁时的苦恼与 抑郁中了。家霆找着话谈,想给爸爸排遣点寂寥,谈着闲话,最后将欧阳素心去香港的事告诉了爸爸。这件事,他放在心上好多天,一直没有 同爸爸讲,今晚终于讲了。
只见童霜威闷闷地叹了一口气,眼睛看着放在茶几上的那只欧阳素心送的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