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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不是成了你们的情报员了吗?”童霜威将烟蒂扔进痰盂,自嘲地笑着。柳忠华也欣然笑了,说:“你没有这种义务。但这类事倘若 你觉得出于义愤、应当抨击的话,为什么不应当协助我们予以抨击呢?这是中国人共同的事,而不是你的事或我的事,总不能允许敌人破坏抗 战吧?”他的话有一种熨人肺腑的力量。童霜威也笑了,点头说:“还有呢?”柳忠华突然出乎童霜威意外地说:“我想请你帮我找个工作。 ”
童霜威眨着眼睛,心里想:啊,我现在蜗居香港,哪儿去随便替你找个工作呢?再说,你是共产党人,我给你找个工作,将来有没有麻烦 呢?……但,这是柳苇的弟弟呀!想起柳苇,他就觉得不能不帮忙了。他沉吟着,说:“你想干什么呢?”柳忠华似乎能洞察到童霜威在想些 什么,说:“我初到香港,必须有个工作,才能安得下身。我知道,你同两广监察使谢元嵩熟悉,他在香港同有些上层人士有来往,人家也都 买他的账。让他找一找《港声报》的总经理,给我在《港声报》安插一个记者职务,是很容易的。《港声报》的总经理区先觉是番禺人,他弟 弟是番禺县长,劣迹昭昭,有人告到两广监察使署,他正要巴结谢元嵩。你给我替谢元嵩写封推荐信。只要写得诚恳,这事一定能成。”
童霜威心里想:嗬!你来之前早把谢元嵩的底细摸清楚了!办事真有门道啊!点头说:“忠华,我应当为你办这件事。惟一的要求:你要 谨慎小心!现在,当然和战前是不同了,可是,总还是不要让人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才好。”柳忠华笑了,说:“姐夫,请放心,我不会连累 你的。你给我介绍谢元嵩如何?”童霜威爽朗地点头:“我写!我写!”他去桌前坐下,揭开桌上的墨盒,拿起毛笔,但忽然想到什么地说: “呀!我还不知该往哪里找谢兀嵩呢!”柳忠华心中有数地说:“到广东同乡会就可以找到他。他常去那里,区先觉也常去那里。”童霜威点 头,说:“对对对!”不禁想起那晚看潮州戏跳加官被敲竹杠的事来了,想:好吧!就算花了那笔钱替忠华谋个差使吧。他握着鸡狼毫小楷笔 ,铺平了信纸,写起信来。信写得十分恳切,说明柳忠华是自己的“至亲”,请务必“推爱介绍给区先觉安插在《港声报》做记者”,并说了 些“感同身受”之类有分量的话。写毕,将信递给柳忠华说:“你拿着去找吧!要是不行,我再亲自找他。”柳忠华接过信来,默默看了一遍 ,满意地说:“我想,有这信一定能办成。因为我还找了其他人在出力设法。”又说:“姐夫,我应当谢谢你。你对我的这次帮助,又是雪中 送炭!”童霜威站起身来踱步,思绪万千地苦笑笑,叹口气说:“算什么雪中送炭呢?我只不过是使自己的良心稍微能过得去一些而已。”他 没有多说,柳忠华却懂得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明白童霜威一定又是想起了柳苇的事。
只见童霜威突然问:“忠华,你现在住在哪里?如果我要找你,有电话吗?”柳忠华摇摇头:“我现在像打游击,没个固定住处。如果进 《港声报》成功了,到报馆找我就方便了。”童霜威点点头:“我还有件事想托你。”柳忠华问:“什么事?”
“是关于家霆的事。”童霜威背着手踱着方步说,“这孩子因为老是跟成年人在一起,有点早熟。尤其战争发生以来,他在南京常有的那 种天真快乐的面孔也看不到了。他懂得的事可能比他这种年龄应该懂得的事要多。”
“这没有什么不好啊!”柳忠华说,“战争年代是会使人懂得更多事的。岂止是孩子,大人也是这样。”
“我不是那意思。”童霜威为难地说,“我很感谢黄祁,因为他很关心家霆。家霆在这儿没有上正规的学校,在他那儿补习功课,多亏了 他。但是我要请你跟黄祁说:对这孩子,不要去灌输给他你们那套阶级斗争方面的理沦。因为我不想他将来卷入政治漩涡,遭受任何残酷的不 幸。我只愿像苏东坡诗中所说的:‘但愿吾儿愚且鲁,无忧无虑保平安!’”柳忠华似乎不太同意,但声调是平缓的,说:“黄祁,是一个有 正义感的爱国青年。我看,他给家霆的影响是很好的。对下一代,爱国思想无论如何是要他们从小就有的吧?”童霜威又叹了一口气,挪步到 柳忠华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说:“我希望,在他的心上播下爱,而不是去播仇恨!”柳忠华平静地说:“对敌人,比如对日寇,能播爱吗?一 场南京大屠杀,听说足足杀了三十万中国人!”童霜威不作声了,自言自语地说:“你不知道,有一天,这孩子同我谈起,冯村在汉口时把他 妈妈的事告诉了他。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他对我说:‘爸爸,我恨他们!……’你知道,我不希望他再走他母亲的路!”
“但是,事实说明,姐姐的路并没有走错!”柳忠华辩解说,“孩子是中国的将来。现在,连续着将来。历史由我们写更要由他们写。应 当相信他们这一代是会自己选择他们的路的。”
童霜威心想:唉,你们这种共产党人呀!谈起这种事来,总是这样的坚持和强辩,寸步不让。他情绪懊丧,不想多说,又叹了一口气,不 再开口。他看到柳忠华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皮夹来,说:“姐夫,今天,我给你带来了一样纪念品。我曾经考虑,给不给你?当我见 你对日寇和汉奸痛恨,对我的帮助是这样诚恳,而且,你对姐姐仍有感情,我决定把这件礼物送给你!”
童霜威猜不到柳忠华说的“礼物”是什么,抬眼望着柳忠华。眼神和脸上的表情似是问:“什么礼物?”柳忠华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变了色 发了黄的照片递过来,说:“看!”
啊,原来,是一张柳苇当年在寒山寺照壁墙旁几树杏花前拍摄的照片。照片只拍摄了她的大半身。她笑着,眼睛带着向往的神色,衬着繁 花似锦的背景,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的美,使人看了不禁叹绝。
童霜威手里拿着变了色的照片,痛苦的追忆,像鱼网缠身,使他立刻想起她有时坐在桌前托腮凝思的种种神态。他咳了几声,遮掩住心情 的流露和脸上的抽搐,终于感到心里发疼,眼眶发酸。照片已经随着时间改变了它的颜色,记忆也随着时间褪了颜色,感情,却像海上的潮水 ,忽而退潮,忽而升涨,升涨时澎湃汹涌不可遏制。他语气颤抖地说:“啊,你居然还留得有她的照片?”
“不!是别人保留着的。”柳忠华说,“在汉口时,遇到的一位女士,是姐姐后来结识的一个好朋友,她珍藏着的,我就讨来了!你看, 照片背后还有一首诗呢!从笔迹看,也许是姐姐早年写的。”
“真要谢谢你!”童霜威感慨地说。他翻看照片的背后,果然写着四句诗:
一陂春水绕花身,
花影妖娆各占春。
纵被东风吹作雪,
绝胜南陌碾成尘。
四句诗是用铅笔写的,笔迹娟秀,但已模糊,看得出确是柳苇的笔迹。这四句诗是什么意思呢?也许是有深意的,也许是随手写下的?童 霜威有点激动了,说:“看到照片,使我想起了很多过去了的事。将来,我要将它留给家霆!”他掏出手帕拭脸。柳忠华站起身来,他看得出 童霜威不但情绪激动,说的话也是真诚的,说:“那我走了。”童霜威挽留,说:“吃了中饭走吧。”柳忠华摇摇头,说:“不了,我还有事 !也不等家霆了。如你所说,我也不想使这孩子的心境常被扰乱。他还小,安心学点功课是必要的。”说着,他仍像来时一样,手里攥着一小 卷报纸,说:“我走了!”
童霜威送柳忠华从三楼到楼下,又见他飘忽地走了。回身走上楼来,进了房,独自站在有铁栏杆的窗前,呆呆望着远处和近处成片的灰色 屋顶、简陋破旧的平台……有远处海上轮船的鸣笛声传来,也有电车驶过轨道的“隆隆”震动声传来。厨房里,二房东太太大约是在烧中午吃 的咖喱牛肉,一股浓烈的咖喱香冲进房来。童霜威呆呆站了一会儿,回身将桌上那封江怀南的来信撕了个粉碎,走进卫生间将撕碎了的信丢进 抽水马桶,“哗”地抽水冲尽,心里想:滚吧!他不愿这种事被儿子知道。单纯的儿子不然该要奇怪:怎么爸爸的朋友全是这些坏蛋?
他又将柳忠华说的话:“你不必太胆小……你在香港也可以谨慎地活动活动,尽可能地为抗战出点力做点贡献!”在心里琢磨一番。只不 过最后决定,还是在屋里蛰居的好。他过去在日本留学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