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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呢?庄嫂在南京也许早就遭到不幸了吧?金娣已经埋葬在坪石车站旁竹林边的荒地上了。想起这些,徒然是一阵 惆怅而已。
当然,无论如何,住在香港摆脱了战争的威胁,没有敌机空袭,没有一种军事上的压迫感,也不像在武汉时要经常考虑下一步往哪儿跑, 这是多么可贵。远离战火,在香港作寓公,有点像置身世外桃源,也有点像可以作壁上观的中立地带,可以超然于战争之外,寻欢作乐。歌楼 舞榭,彻夜营业。大的酒楼、馆店里摆着鸦片烟具,爱抽的随便可以抽上一口;对茶房打个招呼就可以叫浓妆艳抹的“条子”①来侑酒陪伴; 在“六国饭店”里,日夜可以听到潮水般的麻将牌声浪,看到衣履入时的绅士淑女买赛马票、去戏院和舞厅;到橱窗华丽的外国店里,方丽清 可以买到摩洛哥皮的钱包,真可可牌的丝袜,皇妃牌香水……五光十色的广告,堆满商品的店家。只要有钱,居住在香港终究还是舒服安适的 。
①条子:狎妓者将写一张条子叫来陪伴的妓女称作“条子”。
童霜威从武汉来到香港,心里有一种歉愧。总感到在抗战军兴的非常时期,不应该离开政治中心来到香港。要是被毕鼎山那样的政敌知道 了,会作为话柄、作为攻击的借口。既有这种想法,从来到香港开始,就决定隐姓埋名,采取秘密状态,使自己处在一种不事宣扬与人隔绝的 状态中。这样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要少许多麻烦。何况,政事复杂,香港社会中人事波澜更多,自己还是不卷入任何漩涡中为妙。因此,在 “六国饭店”的旅客登记牌上,写的是假名:“韦桑彤”,是将“童霜威”三字颠倒过来的谐音。名姓一改,谁也无法从旅馆的登记处找到“ 童霜威”了。同时,他也不拟去主动认识什么香港的名人或者富商。听说新任的两广监察使、自己的老朋友谢元嵩常在香港,却也故意不去打 听他在哪里。战争会打多久呢?战局会如何发展呢?一时还看不准、拿不定。他决定用上海人说的“孵豆芽”的方式在香港生活下去,观察一 段再说。
方丽清渐渐不习惯了,埋怨说:“我们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人,为什么不敢敲锣打鼓出头露面?在这个杀千刀的香港,连个打小麻将的牌搭 子都没有!”
童霜威解释了一番。方丽清似懂非懂,耸耸肩膀,说:“要是这样子下去,我就回上海!我早想念姆妈和两个阿哥了。”
童霜威不敢多说了,心想:唉,谁叫她比我年轻十多岁呢!她还是老姑娘脾气嘛!她要真走了,甩下我和家霆,一家人分在两处也不是个 事呀!于是,又反复劝解,陪着上馆子、看电影,求得个回心转意,大事化小。
家霆老是不能上学成了一个问题。到香港后,童霜威先是带家霆到皇后大道上的书店里,选购了不少杂志和书籍给他看。孩子的兴趣渐渐 倾向于文学了。对鲁迅、茅盾、巴金、冰心等一些作家的作品都有兴趣。童霜威喜欢让孩子多看点历史方面的书,还要他多背诵点《古文观止 》《东莱博议》和唐诗宋词,就给他买了这方面的书。这些书,家霆都愿意要,但额外要买大量的小说、杂文。孩子逐渐在成长,童霜威觉得 看点书总是好的,当然照买。又觉得光靠孩子自己看看这些书不行,想去找个初中学校让家霆去上学。可是,学校离得远,家霆又不会讲广东 话,不愿意去上。更麻烦的是:家霆如果上学,吃饭等等都要定时定顿,方丽清早已宣布:“我可不会侍候人上学!”又嘀咕说:“要上学急 什么,以后仗打完再上就是!急眼前几个月干什么?”童霜威只好决定看看等等再说了。碰巧,半个月前,冯村从武汉来信,信上说起:“家 霆年岁小,在香港住闲不好,还是应当上学。”信上又说:“我有个熟人名叫黄祁,是个正派有学识的青年,大学毕业后在香港帮人办过报, 后因与报馆老板意见不合辞职。目前,给人家做家庭教师,建议请他每天上午给家霆补习功课。每月可按香港时价付给报酬。他的地址是湾仔 193号。我已写信给他拜托他这件事,望嘱家霆去找他联系补习事宜。”
童霜威觉得冯村的主意出得好,拿信给家霆看后,对家霆说:“家霆,你马上过阴历年又要大一岁了,冯村的建议很好。你快去找一下黄 祁老师,以后让他给你做补习老师,待遇请他说就是,每天上午你去找他补习,下午可以自己做做功课。你看怎么样?”
家霆当然高兴点头,自己去到湾仔找到了黄祁。黄先生是一个前额宽广戴深度近视眼镜的青年人,稳重、严肃,二十七岁,说一口广东口 音的普通官话,热情、和蔼,说:“我收到冯村兄的信了。你每天上午来吧,我一定尽力而为。”从半个月前,家霆像上学似的,早饭后就去 湾仔找黄先生补习功课了。方丽清本来对一个月要付出四十元港币心疼,童霜威坚持,她也不愿意这个儿子整天守在自己身边,勉强同意了。 家霆每天显得忙忙碌碌,童霜威在孩子的安置上找到了办法,感到心里愉快。
今天早上,家霆照例又去湾仔了。童霜威独自在面向大海的阳台上无聊地看着海景和街景。看了一会,心里气闷,肚里早上吃的广东面条 太硬,不消化,进房对方丽清说:“丽清,走,去海边散散步吧。”
海风携来海水拍岸的模糊的声音,飘浮空中,如同弦音的余韵一般缭绕不散。
方丽清正坐在沙发上翘着手指用发卷卷头发,脸上毫无笑容,阴阳怪气地说:“天天散步,早也散,晚也散,也不见你拾到个金元宝!有 什么意思?我不去!”
童霜威见她一动也不动,心里叹口气,说:“那我去散一回步。”他拿起灰兔子呢礼帽往头上一戴,在镜子前整了一下灰呢西装内白衬衫 上的黑领带,独自出房走下楼来,出了“六国饭店”,漫步走向海边。
天色阴沉,海风吹来带着咸味。这时候如在南京或武汉,是冻得人围炉子烤火的冷天,香港的温度可爱。衬衫外两件毛衣一件西装,不穿 大衣已很暖和。童霜威走到海边,沿着海向湾仔方向走。海边,停泊有外国货轮,白羽红喙的海鸥在介乎宝石蓝和翡翠绿之间色彩的海面上飞 翔兜圈。远处一些黑色船身、白色船身的巨大邮轮和灰色的英国军舰,汇成一幅色彩鲜明的巨大的海港画面。童霜威散着步无聊地欣赏着。一 伙黑人水手在码头上拉手风琴唱歌;一个英国水兵挽着一个打扮得像外国人的广东“咸水妹”走路;一个金发红唇牵着巴儿狗散步的白种贵妇 人;还有一个瞎了眼的乞丐捧着“克宁”奶粉空筒,在吃讨来的残羹剩饭。
童霜威爱海的宽广、动荡、奔腾。他沿着海边走,有意找停泊在海边出卖海鲜的木制舴艋舟看。他爱看舴艋舟上的渔民大姐在海边做生意 。小舟分成三节,中间一节船舱底板上有洞,可以渗进海水来。各种各样的海鲜:石斑鱼、黄鱼、红鱼、铜盆鱼、车盘鱼、鲞鱼、老鼠鱼…… 连同梭子蟹、青蟹、龙虾、明虾、海星……都汇集在这里。小舟成群紧靠在海堤下,买鱼的顾客用手一指,点明要什么鱼,卖海鲜的广东大姐 马上用网兜舀了鱼递上来,讲了价钱给买主提走。买鱼的、看人买鱼的都群集在水泥浇建的海堤上边。童霜威自小听说:黄鱼离水即死,从来 吃不到活的。在这里,黄鱼养在小舟上的海水里,也是活的,实在有趣。童霜威站在海边,看着买鱼和卖鱼,心里不禁想:唉!可惜是在香港 ,可惜我的家在遥远的南京,可惜家破坏了。现在住在“六国饭店”,在人家眼中我可能不算失意,实际呢?我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政界 人士罢了!如果有家,如果庄嫂、金娣仍在,今天我也要买一些海鲜回去,让她们烹调出来品尝一顿。唉,这样的事,看来容易,实际离我已 经很遥远了。想着想着,心情低沉,不禁感慨地吟诵起南宋词人刘辰翁的词句来:“……想故国,高台月明。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 。”
海浪在动荡,水浪是透明的绿。海水忽而勇敢地冲向海堤,又忽而胆怯地退缩,“哗──哗──”吐出沙砾,吐出毛茸茸的海草和死去的 海螭、贝壳……
童霜威正要踱步回去,背后有个沙哑的嗓子在高叫:“童秘书长!”
童霜威心里一惊:谁呀?回头一看,一个穿黑西装的人,梳着分头,有一双像对谁在生气的眼睛。童霜威立刻认出:呀!这不是从安庆到 武汉时,在“大贞丸”难民船上见过面的中央社记者张洪池吗?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