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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与我-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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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您可曾听闻英国人休博特·詹姆斯(Huberty James)在使馆被围时遇害之事?”(1900年6月22日)“确有所闻:我目睹他在皇城东门外被处决。荣禄意图相救,但老祖宗听说他任教于京师大学堂,那是她所愤恨的,大学堂与翁同龢及维新党相交过密;因此她下令将萧(詹姆斯)当场斩首。听着他求救实在是让人心碎。
                  一个时代的开始(7)
“自始至终除了荣禄,我猜还有皇上(这时他语气明显带了轻蔑),坚决反对之外,我们皆信任义和团,连庆亲王在内,尽管他从未明言。因此我们在你们洋人眼里,都是罪可及诛的,我也是死罪难逃!我猜可能是我的俄国朋友从中斡旋,我才幸免株连。”
继而他坦陈他与俄国公使交往密切,俄公馆当时是各国领馆中最具势力的。他与俄罗斯亚洲银行经理、后来成为驻华公使的波科蒂洛夫(Pokotiloff)私交也厚。很多人都知道,总管太监李莲英每年从关东半岛总督、海军提督阿雷克塞耶夫(Alexeieff)之处领取五万卢布津贴,另外还有数笔巨款嘉奖他办事得力,例如签订《喀西尼公约》(Cassini Convention)及其他慷慨条约时他表现不凡,最终是将满洲里拱手送给俄国。如果不是后来日俄战争改写了局势,清政府几乎失了东三省,他和李鸿章同样难逃其咎,不过他处在幕后而已。
李告诉我,几乎每礼拜日他都应白云道观高主持之邀造访,其实此事我早已知道,他实际是会见雷萨尔和波科蒂洛夫,商谈“互惠之事”。提及许多欧洲使节的无礼——这显然一直是他心头之痛,我猜有些大使并不承认他位高权重,因此有意怠慢,尽管只是背地里——他问我,欧洲是否有为立志做大使者专门设置的培训学院。“若无,”他道,“至少应有学校教授礼仪举止,他们往往出言不逊、行为失礼。”(我猜俄国人是例外!)他续道,自入宫以来他坚持记日记,录下了他所注意到的老佛爷生活中的每桩事件,他很乐意借与我看。(有必要提到,1911年李莲英过世之后,这本日记即为我所保管,是一部极为有趣的人物纪实。)“了解一切,就会原谅一切”:李对老佛爷忠心耿耿,有时显得夸张,对她唯命是从,从日记中所述事实听来这传闻甚可靠。那日记很值得翻译,但在当时,只字不漏的佩皮斯(Pepys)佩皮斯(1633—1703),英国著名日记作者。作品是无人问津的。我粗略估计,如果翻译成某种欧洲语言可以达到洋洋十五卷,比真正的爱图瓦尔(L’Estoile)皮埃尔·爱图瓦尔:亨利三世统治时期的编年史家。作品还长一倍。清朝正如尼尼微(Nineveh)和推罗(Tyre)一样气数已尽。也许某日,笔者会择其要言付梓,除非我一命归西;这日记比景善之作更深入内里,景善不过是道听途说,李莲英所著却是身临其中的事实。
我道:“另,阁下可认识景善,前内务副大臣,却并未位列上三旗的?”
“或我多言,我与他相熟:他言语乏味,常至我处喋喋不休。实难忍受,我便木然相对。他酷爱详述家务烦恼,絮絮不止:其实,他下场甚惨;城陷当日被长子推入井中。”
“他果然聋了吗?”我问。“否;但凡问至尴尬处,他便佯装耳聋,他尝言,失聪是福。”(拿破仑说过:装聋作哑,殊不能成事!)
“忘了告诉您,”李接着说,“我的兄弟托我代为问候您。他说当日他被一名英军鞭打,逼迫交代所谓的珍宝下落,幸蒙您从中调解。”
“是的,阁下,这也实非我愿:我当时奉英军总司令之名作通译,他实际是迫切想知道您是否在北京,以此为由,登堂入室搜查。那指挥官名叫伯格,为人傲慢,目空一切,是英国军人的典型,像阿喀琉斯荷马,《伊利亚特》。一样,一遇打仗便健步如飞,正如这场战争中他们在心存仰慕的世人面前所表现的那样,总是事后智勇。跟他理论还不如同一头豺狼争辩:他简直毫无怜悯之心。我记得可怜的李先生挨了十五记九尾鞭,羞痛交加,险些毙命。不过,我挽救了他的财宝;您的弟媳将我拉至一边,告诉我银两藏在一堆薪柴下面。我引开那军官的注意,他毫无斩获,只好悻悻离开;最后我抬出你的威名吓退了他。他胆小卑鄙,是个戴单眼镜的白痴,英国政府的典型产品,绝不合格的军人。”
                  一个时代的开始(8)
谈到俄国人的慷慨,我给他讲了个关于尼古拉斯二世的趣事。1891年他访问东方之时,他的长子到访广东,朝廷授意总督出面设盛宴款待;一个相当于大总管的人告诉我,那次令他对罗曼诺夫王朝颇为不屑,因为太子殿下居然对如此隆重的宴席没有任何嘉许之意。但许久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当日太子留下了高达两千五百卢布的丰厚小费交与通译,令他转赠,但这笔赏金太过诱人,贪婪的通译一文不落地私吞了。尼古拉斯向来知道中国人礼尚往来,他可能还相当疑惑,为什么大总管没有提及他的重赏,也许他也是愤然离去,以为东方人不识抬举,怨怼之心,丝毫不逊大总管认为他吝啬的鄙薄之意。我记得列夫·托尔斯泰曾要我带一封介绍信给沙皇,告诫我一定要谨慎在意,切记给那引客的埃塞俄比亚恶棍一张一百卢布的例钱,这是最少的数目了;我猜俄国贵族会送得更多。
谈到小费,李说,他适才进宫时对我说俄国使节给他的小费不尽人意,这话做不得数。似乎——我也能想到——他们每次来都会送他一千两谢礼。我猜这区区小数目在李莲英庞大的收入账目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偶尔我也会猜想,以后每次来他是不是也希望我带五百两谢金给他: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财力是绝对不足以应付的。平心而论,大太监对我相当宽厚,以后他再没有收过我的谢礼,不过在之后若干年中,每逢新年以及端午、中秋两大重要节庆,我们都会互赠厚礼。他无论何时造访我——相当频繁——毫无例外总要赏我的仆人五十两银子;因此他是个相当受欢迎的客人。我不认为他是坏人:他对太后的确忠心耿耿;他并不吝啬,只不过是不苟言笑。他彬彬有礼,但我的拙笔在此书中未能尽现。在我看来,他对老佛爷的影响力,在荣禄死后无人取代,牢不可摧,但相比拉斯普丁(Rasputin)之于皇后,或者意大利占星家Cossimo Ruggieri,与诺查丹马斯同时代的占星家,但不如其出名。之于梅第希(Midicis)王朝的凯瑟琳,绝没有那样危险。他痛恨所有洋人,我却是例外,对我可算宽厚了,还有法国人范国良(Mgr Favier),出色的音乐家和汉学家,也是他的好朋友。从我所提及的日记中可以看出,他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天真的人。例如,他言道:“无人可谓我滥用职权!我绝不像秦始皇及秦二世座下的太监那样,指鹿为马,以此格杀违逆者。”(日语中的“Baka”,源自中文的“马鹿”,意指“傻瓜”,就是出自该典故。)
“阁下对荣禄有何个人评价?”
“他是我的朋友;尽管我们常常(现在还是)意见相左:义和团起事期间,你也知道,我们势同水火。我深知普天臣庶,断不会以亲洋为念(请见谅),他厌憎洋人(现在更如此),但对老佛爷一片忠心,在保障其安全同时,希望固其位而扬其威。我们两人皆一心向主,殊途同归:尔等夷狄(他言及至此,笑了)眼下仍在我朝土地之上(对你本人,我很高兴如此):义和团有一处是成功的,即让西方列强无论情愿与否,只能承认老佛爷之位无可取代,而载湉(他放肆地直呼光绪本名,即便太后本人,我也只一次听过她如此称呼)全无用处,如今她天庇神佑,执掌实权,光绪形同虚设,不过是个五谷不分的呆子而已。”
                  一个时代的开始(9)
李胃口奇好,吃完之后再饮了一杯酒,这漫长的宴请终于结束了。
李双手颤抖,看得出烟瘾极大。“你也看得出我有这嗜好,请恕我不能继续作陪,又或者,你也一同来,抽上一枪?”
“哦,阁下,我没那么大的福气。您无须为我费心:我能与您这位赫赫有名的人会面,听您一番高谈,荣幸之至。”
李离开之前又说,老佛爷午睡醒来会传召我。“你就在这里抽烟饮茶,不必拘礼。”
我一边坐等圣召,一边抽着口感极好的俄罗斯雪茄,一边思考着慈禧令我想到哪一人。最后终于想起是伯德特·库茨男爵夫人(BurdettCout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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