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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杀声渐渐微弱,她目睹着那一线天空由湛蓝变为深蓝、由金璨变成绯红,最后成为一种渐渐凝固的靛青的颜色。那一瞬间,她的心里忽然涌起了某种深沉的悲哀。
不知道是为六千年前,还是为此刻。
天已经黑了,该出去了吧?——然而,低下头的刹那,她却看到有一具尸体静静地躺在苍梧之渊的最深处——在黄泉之水终于全部回归地下的时候,这具苍白的尸体才浮出,正好躺在那一线天光映照之下。
那样的安静、那样的熟悉。那是——
“那是我的尸身……”白薇皇后显然也看到了,眼睛里有感慨,“一直浸泡在黄泉里,竟是那么多年尚未腐烂。”
那双眼睛只是在自己的躯体上停留了一刹、便飘落在白璎掌心,转瞬湮灭。
“我们出去。”她听到皇后在心里对自己说。
恍惚中身体不受自己控制,按照着另一种意愿瞬忽动作起来——她足尖在石台上一点,身形掠起。困龙台居然在她脚下轰然碎裂,化为千百碎片坠落深渊。
在她腾出苍梧之渊的刹那,她俯视着渊底那具躯体,挥手拂袖——
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催着,那一道深渊居然缓缓闭合!
白璎愕然地看着那样强大的力量翻覆着天地,知道那是白薇皇后在处理着一切。
抬起头来,看到的是满空纷飞的影子和闪电,风隼的轰鸣震动了天地。在变天部织成的罗网中腾挪飞扬着的、是六千年后一朝脱困的巨龙。满空闪电中,黑衣傀儡师手抚龙颈逆鳞、乘风直上,穿梭于满空电光中,衣袂翻飞。
“海皇。”看到苏摩的那一刹那,白薇皇后低声一叹,“复活了。”
腾出深渊、看到结界封闭的那一刹,白璎忽然有一种恍惚——仿佛过去几千年一直延续着的、某段梦幻般的历史、在脚底万丈深渊轰然闭合的刹那,嘎然结束。
而新的一卷历史,正在云荒上空缓缓展开,风云激变。
五、盗宝者
初夏的风从南边碧落海上吹来,带来盛夏即将到来的炎热气息。熏然的微风中,整个泽之国的沉浸在一片浓重的绿意中。
源出天阙的青水到了春来开始骤涨,一路灌注着整个泽之国。春水涨了,河流和小溪的水面都比冬日宽了一倍多,湮没了驳岸,还在继续往岸上漾开。茂盛的藻类浮满了水面,浮萍密密麻麻挤满,底下不时有一个个小气泡泛出——想来是各种鱼类也苏醒了,在水底追逐着嬉戏。
春草茂盛,萋萋生满了大泽水畔,几有一人高,大都是泽之国最常见的“泽兰”。大片的碧色中,星星点点开放着各色不知名的野花,随风摇曳,远远望去竟颇有风情。
然而,在这云荒北方、烛阴郡的郊外,这些方生的春草却被踩踏得零落。
无数的马蹄印和靴印,杂乱斑驳地印在官道上,似是有大批人马刚刚过去。火还在燃烧,一堆一堆沿着官道延向远方,风隼的轰鸣也已经远在十里开外——显然,这里和别处一样、也刚经历过一场规模浩大的搜索。
这条朝向北方九嶷的官道两旁、所有建筑完全被焚毁了,连地上铺的石板都被用钩镰枪一块一块扳起,地毯式地搜索了一遍。而以官道为中心,那些搜索践踏的痕迹朝着两侧荒野展开,一直延续到青水旁。
暮色开始笼罩云荒大地,火还在燃烧,却已经是半熄不熄。
地面上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
这片烛阴郡的远郊,忽然仿佛成了一片死地——在征天军团和地面镇野军团的联手搜索下,哪里还能剩下一丝人迹?
只有青水还在活泼地流动着,继续奔向九嶷。水面上开满了白萍,微微漾啊漾,底下不时有活泼的鱼类游弋,相互追逐着。有长着翅膀般双鳍的银色飞鱼忽地跃出水面、叼走水面的飞虫,然后也不落回水里,只是顺着水流的方向一直飞远。
暮色沉沉,死寂。
没人注意到有两根高出水面一寸的芦苇,居然是活动着的,在顺流漂动。
“哗啦!”又一条银白肥胖的飞鱼跃出了水面——然而从急速拍动的鳍来看,这条鱼显然不是为了追逐虫子而跃出的,而是在落荒而逃。
水面破裂,一只白生生的小手从碧水中霍然伸出,一把揪住了鱼的尾巴。
“哎呀,抓到了!”湿淋淋的黑发从水里随之浮出,少女吐出了嘴里的芦苇,一手提着乱跳的飞鱼惊喜地大叫。
“那笙!”水中探出一只大手,将少女连同鱼瞬间一起摁回水底,“小心!”
水面在瞬间又恢复到了一片平静,片刻,前面那条吃了飞虫而离去的飞鱼迅速地沿着水流返回了,重新跃入了水中。然而没有游走,却在一棵浮萍下长久地停着,摇头摆尾,吐出一串气泡,似乎在呦呦地说着什么。
忽然,那些水面漂浮的白萍散开了,密集游动的鱼类也很乖地让开了路,仿佛水下的一切生物都听到了无声的指令——蓝色的长发如水藻一样泛起,四名鲛人在暮色中浮出了水面,看了看四周,飞鱼停在其中一人的肩头,两鳃鼓动。
“西京大人,现在你们可以出来了。军队走了。”为首的鲛人道。
水面再度裂开。一个魁梧的男子和一名娇小的少女一起浮出水面,均穿着紧身水靠。
“我就说外头的人早就走开了嘛,你偏不信。”吐掉了嘴里咬着的换气用的芦苇,那笙横了西京一眼,手脚伶俐地游向岸边,一边还不忘把抓到的鱼用草叶穿了鳃,扔在岸边。旁边的鲛人在她腰上一托、少女便轻盈地跃上了河岸,钻进了泽兰丛中:“闷死我了,我先换下这鱼皮衣服啦!都不许过来。”
暮色中,一人高的泽兰簌簌动着,掩住了少女的身形。
“湍,你们三个去替西京大人寻一些食物,顺便探探明天的路。”为首的那名鲛人对其余三名同伴吩咐,“看看离苍梧郡的水路通不?有多少冰夷军队把守?”
“是,队长!”三名鲛人无声无息地滑入水中,沿着青水潜行而去。
“多亏有你们带着我们从水路走,不然这满天遍地的搜捕,我们是无论如何也难活着走到九嶷。”西京另外寻了一个地方上岸,坐在石上,将靴子踩在溪水里,将贴身的鲨皮水靠剥下,一边对着依然在水中警惕四顾的鲛人战士道谢。
“何必谢。空海之盟已成,如意和天香又是我们复国军的人,她们吩咐要不惜一切代价送你们到九嶷,我们当然要全力以赴。”复国军队长静默地回答,声色不动——应该是尚未“变身”的鲛人,这个复国军战士身上有一种中性的气质,俊秀的脸上没有明显的性别特征。然而,虽然是这么客气地说着,还是看得出他对空桑人有着根深蒂固的敌意。
“天香酒楼的老板娘,也是你们的人?”西京忍不住地诧异,回想起半个多月前自己在那里的经历,“可她……明明是个中州遗民啊。不是鲛人!”
复国军队长不出声地笑了笑:“我们复国军里,并不是只有鲛人。”
顿了顿,将落在肩头的鱼赶开,队长轻轻加了一句:“鲛人,也是有朋友的。”
西京心里一热——那个丰腴泼辣的老板娘,虽然名为“天香”,说话却粗野,穿着打扮也俗艳。然,却有着一诺千金的豪爽侠气。当垆卖酒,结交天下游侠少年,巴掌上站得人胳膊上跑得马——然而,这个老板娘却热衷于做需要巨额资金的鲛人买卖。多年来她一直从泽之国各郡购买鲛人,然后送到叶城去高价出售。
种种奇异的行径,让她在康平郡一带人尽皆知,成了臧否不一奇女子。
——却不料,竟是复国军的人。
“我有个好姊妹在康平郡开酒楼,将军到了那里会接应的。”
几个月前从桃源郡出发时,如意赌坊的老板娘这样叮嘱——对于这个异族的手帕交,却是如此推心置腹,完全的信任。
而天香只凭了好友那一句嘱托,便冒着杀身之祸、将受伤的他和那笙收留在酒楼,避开了沧流军队的好几次搜捕,帮他疗伤。后来再无法遮掩,她便紧急和复国军议计,让鲛人战士从水路带他们两人去九嶷,自己则留下来独面盘问和追兵。
——这两个异族的女子之间,竟有这般男人中也罕有的情谊侠气。
这些年来,见多了鲛人和云荒人敌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例子。
“对了,一直没问你的名字。”沉默片刻,西京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