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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又落在我脸上。
我说:“现在你知道了,明天六点钟,我在写字楼等你,我等到你六点一刻,迟者自误,我们去喝咖啡。”
然后我不待她回答,坐进车子,发动引擎,便开车走了。
回到家狂吞镇静剂,整个人飘飘欲仙,着实镇静了一整个晚上。
她会到我写字楼来?抑或不会?我照照镜子,耸耸肩,我不认为我具有那样的吸引力,征服那种女孩子要有惊人的耐力。
钟上的时针慢慢走过去,一格一格,我呆看着钟,并没有办公,我对我的老板致最大的歉意,恋爱中的男女(不管是单恋、双恋、失恋、狂恋、热恋、哀恋),都应扣百分之四十薪水。他们不可能有心思工作。
时针到六点正的时候我头皮渐渐发麻,整个人在半瘫痪状态,我早已吩咐好女秘书我不接听任何电话,我在等待我的小流氓。
六点十分的时候,我办公室的门轻轻的被人叩了两下。我叹口气,这不会是她,她如果要来,一定穿着长靴子,把大门“碰”地一脚踢开,一定是这样。
这样轻轻敲门的是我女秘书。
我提高声音说:“进来。”
何人进来。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她?
我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因为她是一个淑女,穿着法兰绒裙子与外套,一件桃色毛衣,长发梳成那种流行古典的式样,插着一只美丽的梳子。
她是那么秀气美丽。两手放在背后,微微地笑,一副愿赌服输的样子,可是笑容中还有一两分调皮。
她站着四周打量一番。“很漂亮的办公室。”
我连忙说:“请坐请坐。”
“不是说去喝咖啡吗?”她转身问。
“是呀。”我说:“你要现在去,还是坐一会儿?”
她笑笑,“随便。”
我的女秘书进来,看见她,马上一呆,女秘书从来不知道我有女朋友。我马上咳嗽一声,在她拿进来的文件上匆匆签上名字,女秘书留恋地看她数眼,然后推开门出去了。
她微笑问我:“我们还没自我介绍过,是不是?”
“我姓宋,叫宋家明,你知道,卡片上有的。”我说。
“我知道。”她还是笑,双手一直放背后。
“你呢?喂!轮到你把姓名告诉我了。”我说。
“我叫玫瑰,我姓黄,黄玫瑰。”
我取过外套。我的心完全在它应该在的地方,舒舒服服。我对玫瑰说:“还等什么?再等天就黑了,走吧。”
“是。”她笑。
“别笑得这么调皮。我完全知道你的心里想些什么。”我警告她。
“我没开车来。”她说:“我那辆福士都被充公了。
“活该!”我说。
她把手自然地伸进我的臂弯,她说:“我有种感觉,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凶。”她看着我笑。
粉红色新大衣
作者:亦舒
玉林请她阿姨特地抽一个下午出来逛公司买冬装。
阿姨比她大十来岁,对时装当然已经可以采取比较理智的态度,不然也太可悲了,但玉林一看到橱窗内的示范作,心跳加剧,神情激动,握紧拳头,马上发表宣言:“我一定要买到它。”
她阿姨觉得玉林可笑复可爱。
市面的繁荣,就靠这群女孩子支撑。
整个月的薪水用来买一件大衣,或是一只手袋,面不改容。
阿姨的收入比她高十多廿倍,但是阿姨不舍得的,她统统舍得。
玉林全身穿戴全部是最名贵的,学问深了,自然也有点骄傲,批评起人家来,口不择言,象“几千块想穿套装?穿牛仔布才是正经”,“好的鳄鱼皮手袋要五万块以上,别做梦了”,以及“貂皮我要穿芬狄的,至少狄婀,否则还是穿凯斯咪”……
理论多且无聊。
小朋友总得熬过这个尴尬阶段。
因为尚无能耐扬名立万,想在芸芸众生中鹤立鸡群,还得借助外表装饰。
等到本身的名字已有足够份量之时,自然会放弃这些繁文缛节。
姨甥两人逐间服装店看过去,玉林大包小包买了不少,“痛快痛快”,她嚷,以便编排着圣诞新年该穿哪一件跳什么舞以及同什么人共渡美景良辰。
阿姨见她讲得这么兴高彩烈,不禁沾染了她的快乐,微微笑起来。
玉林说:“不如坐下喝杯茶,我累了。”
阿姨什么都迁就她,便在附近的茶座找了位子。
两人甫坐下就一怔,她们听到在播放的一首老歌,那著名的“当我们年轻的一日”。
不知恁地,玉林十分震动,自小学起她便知道有这么一首歌,旋律优美,歌词动人,但一直要到这个下午,她忽然领略到弦外之音。
——一日当我们年轻的时候一个美丽五月的早晨,你告诉我你爱我当我们还年轻的一日。
唉呀。
玉林抓住阿姨的手,无限感触地问:“听到那首歌没有?”
阿姨点点头。
“阿姨,我的五月早晨也快要过去了。”
阿姨莞尔,“你还有六月与七月呀。”
“我真不愿好日子过去。”
“再玩这么三两年,你就该为将来打算,学学什么叫做未雨绸缪。”
“我不要,我不要长大。”
阿姨笑,“恐怕不由你自作主张。”
“爸妈会照顾我。”
“他们会老会弱会病。”
“还有你,阿姨。”
“我自顾不暇呢。”
“我要穿最漂亮的衣裳住最宽大的屋子过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阿姨笑了。
“你呢,阿姨,多年前五月份有没有人说过他爱你?”
“从来没有。”
“你觉得是一种损失吗?”
阿姨斩钉截铁地说:“不。我事业上的成绩足以弥补前半生中一切损伤有余。”
玉林很佩服阿姨。
“记住得到的才是最好的。”阿姨笑说。
玉林回味她这句话。
“来,你母亲等你吃饭呢。”
玉林与阿姨离开茶座往停车站走过去。
她们经过一间新开的店铺,橱窗内挂着件粉红色短大衣。
玉林驻足。
阿姨说:“今天够了,改天再来。”
玉林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外套,她把大包小包交给阿姨,“你先回去,我转头就来。”
“好好好,我等你。”
玉林着魔似推开时装店玻璃门进去。
不用说话,如有默契,售货员便知道这位饥渴的客人要的是什么,轻轻把大衣除下,往玉林身上套。
阿姨暗暗好笑。
华人一向有天才,衣食住行拿衣字排头。
玉林拉一拉衣襟,往镜子一照,便立意要买。
店员赞曰:“穿上象公主一样。”
玉林轻轻跟阿姨说:“我没有钱了。”
“信用卡呢?”
“负债累累。”
“问父母要呀。”
“已经超过限额。”
阿姨笑:“那只有一个办法。”
“你送给我?”玉林大喜过望。
“不,你留在店里为奴为婢换这件衣服。”
玉林立刻沉下面孔。
“好好好,我先替你垫付。”
店员把售价报上,阿姨吓一大跳,“什么,够普通人家三个月的开销了。”
玉林才不管,“快付钱,母亲等我们吃饭呢。”
阿姨问:“你快乐吗?”
“是,我非常快乐。”玉林把新衣拥在怀里。
那一夜,玉林的母亲诉苦:“其实也不小了,不知恁地,这一代廿三岁只好折十五六岁看待。”
阿姨不语,只是笑。玉林没有听见,听见她也不会理会。
等到天气稍微有一丝凉意,她便把新衣穿在身上。
它没有辜负她,为她赢得无数艳羡的目光。
玉林踌躇志满之余,天良未泯,也还懂得自嘲,“看,”她说:“我是多么容易满足的一个人。”一件好看的大衣就能叫她乐得飞飞的,怎么样自圆其说,都有点幼稚。
他们说,女人太精明能干了会叫男人害怕,玉林只希望有人欣赏她的浅薄。
到了下班时分,新衣的新鲜新奇感已经消失得七七八八,玉林觉得那种过份娇嫩的粉红在办公室内实在有点碍眼。
她有点失落,是否已经要选择深灰或咖啡色的套装呢,像阿姨,她从来不穿花纹圆点格子的衣裳,设计都是最最保守永恒的式样。
阿姨属于九月份,深秋。
玉林吐出一口气,穿上大衣下班。
经过茶水部,办公室助理小明捧着一盘咖啡奶茶出来,玉林刚在奇怪怎么这个时候还有人开会,忽然之间小明不知踩到什么,脚底一滑,连人带茶向玉林扑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所有奶茶咖啡快乐放肆地全部泼泻,起码有三杯倒在玉林的粉红色新大衣上。
小明结结棍棍摔在地上。
玉林连忙救人,她怕他跌在碎玻璃上,急急过去扶起小明,“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小明喘息半晌才停下神来,“章小姐,对不起,弄脏你的衣服。”
玉林这才拍拍大衣,“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快点再去做一批饮料,客人等着要喝,出来再收拾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