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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知,复出是万万不可的,要不写它一辈子,认了命。
我始终不明白张爱玲何以会再动笔,心中极不是滋味,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究竟是为什么?我只觉得这么一来,仿佛她以前那些美丽的故事也都给对了白开
水,已经失去味道,十分悲怆失措。世界原属于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这是不变
的定律。
美男美女
(选自亦舒散文集《自白书》)
隔六个月后,又有空再观电视剧。别的我实在不想说了。大家看看诸名电视
剧小生:潘志文、周润发、伍卫国、冯淬帆、贾思乐、刘志荣、阿伦、张国荣、
嘉伦、何守信、陈欣健……天下如果只剩下这些男人,我宁愿半夜跑到缆车径去
敲简而清的房门――他未必就开给我,但我高贵的选择。
这些小生的嘴脸跟德性!那时方盈跟我齐齐研究过,他们的行为举止是有模
式的:一律的毕挺西装,如果戴领带,必然七彩缤纷,一个大三角结,要不撇开
衬衫领子,三粒钮不扣,露出金链子,挂个泰国金佛,或是一块假玉,腕戴卡地
亚手表,半高跟皮鞋,皮埃卡甸腰带……还有,烫头发!
脱下西装,个个换上窄脚裤,小领子,夹克――君有没有去过丽花剃头店?
对,就像丽花洗头仔模样,摩登到顶尖,一不小心,滑下来摔死了,没一点生气。
夜夜打开电视,看的就是这样的面孔。奇怪得很,一般人口中的靓仔靓女从
来我是免疫的,毫不动心,如陈玉莲、温柳媚、李影、褟素霞、卢宛茵、梁小玲、
潘冰嫦、森森、余安安……只觉恶俗。
电视中只喜欢沈殿霞。旦角如要作选择:黄淑仪。
这是什么年代,“美人”岂能只有一张脸。学识起码打五十分,仪态姿态廿
分,性情品格廿分。剩下十分给眼睛鼻子已经很伟大。许现在落后派男人仍然坚
持与胸脯屁股计较,不过女人的思想一向比男人先进,(虽然谈锡永一直说女人
说的话可不予受理)女人早发觉男人的身材面孔不算一回事,否则吾友如黄沾先
生焉能如此吃得开。而世界如果净剩邓光荣与秦祥林,恐怕我要痛哭流涕地求简
而清收容。
我想只有很小很小的人才喜欢典型的美女美男,我不欲钻研灵魂学,可惜人
生不止齐齐跳到床上去那么简单,如果一个男人或女人在十五分钟内便令同伴打
呵欠,那么这个人美极有限――这只是我本人的意见,不代表明报周刊。打开明
周当中那页,读者们可以找到普通眼睛认为最最漂亮的男女。但我的眼不是普通
眼。我有七分上佳的品位,因此绝少看电视了,四个电视台按来按去,如果没有
英语旧片、卡通、《可伦布》,便读柏杨杂文、时装杂志、读者文摘。(也会想
看诗经,可是下班后太太疲倦。)我把施南先生的照片自妇女与家庭剪下,贴在
荷包中的小镜子上,闲时取出一看看,以凉耳目。
各花入各眼,粤谚最佳的一句。自行了断
廿多岁的青年要做一个小型手术,今他父亲担心不已。
因我们家一贯实施自行了断,故觉突兀。
十七八岁之後,但凡有这种事,例不告知家长,免他们担心。
当年老匡弃学从军,当上解放军,每次行军通中国乱走之前,必定写好一大堆信,
托友人 每隔十天八天代寄一封到香港给母亲,永远报喜不报忧,少年的我也读过那工
笔蝇头小楷家 书,多数不着边际地与母亲讨论红楼梦与西厢记之类,那时,他不过廿
三岁。
弟在英国胡佛汉顿胃出血倒地不起住院多日,我们要待事过情迁五六年之後才知道
消息, 也无人表示特别同情,那年他十八岁。
轮到我做手术,两次都未有知会老人,可是不幸照片被某周刊围上黑边登在封面上,
并有 标题说在深切治疗部急救,老父一惊,拨电来问,幸亏早已出院,若无其事,对
答如流,敷衍 过去。
又不是没得救,劳动父母做什麽,他们的工作早已完毕,何苦叫他们白白担惊受怕。
有什麽事,包括天塌下来,统统自我了断。
(此文原载于亦舒散文集《寒武纪》,感谢lycee提供文章。)做梦的女人
作者:亦舒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红鞋儿》
她自然不叫美嫣、佩芳、月秋、艳琴、丽娟、麦芬、富珍、美蓉、蓓蕾、紫玉、君文。
虽然有一半中国血统,褐色眼珠黑色头发,她却没有中文名字,她叫贞节,姓麦士美伦。
她说得一口好粤语,朋友在她姓舆名中各取一字,叫她麦贞。
麦贞长得很漂亮,骤眼看似日本化桩品的月历女郎,大眼睛、浓眉毛,雪白的面孔,融合东西方美女的精华。
男人曾然喜欢美丽的女人,虽然我是一个穷小子!只在大机构中做一份卑微的工作,但我爱美的心态,同一般公子哥儿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公子哥昆可以立刻约会美女、开出名贵的房车,接她俩到游艇上跳舞,我不能,我只有看的份儿。
不错,她有车子,一部很大的开蓬跑车。
她邀我上车。
她把车子倒退,一不小心,撞到墙角,卡拉一声、尾灯一定全部碎掉。
我吓一跳,这种车修理起来,非同小可,但转头看看她,她却一点不在乎,非常悠然,将车子掉头而去。
她是千金小姐吗,气质上似乎还差一点点,不过排场很接近,也许,也许她父亲是暴发户。
我老板说的,一个人在积聚到三五七百万的时候,特别喜欢炫耀财富,到真的富甲一市,把一亿几千万随手捐出作慈善用途时,又不肯认有钱了。
许多许多富翁,穿着普通,排场亦平凡,真人不露相,好不深沉。
但对于这样的年轻女孩子,又能要求些什么?
她把车子驶得飞快,在山上兜风。
初夏的风尚有凉意,拍面而来,轻快舒畅,身边又有美女,我多希望我的敌人可以在此刻看到我。
最后她向我要电话号码,我写给她。
“我们或许可以做一个朋友。”她侧着头说。
我点点头。
“当然,你穷,你没有钱,”她略为夸张的扬看手,“不过不要紧,父亲很开通,他不会介意。”
我莞尔,向她道别。
她说话无异是鲁莽一点,但不失可爱。
没想过会接到她的电话.
“我是贞节,记得吗。”
当然记得。
“要不要出来跳舞?我请客,别担心钱。”
她特别重视钱。
“我不喜欢跳舞,咱们聊天吃茶,好吗。”
“聊天,谈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喜欢。”
“也好。”她有点迟疑,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同人谈天。
“我来接你。”
“不不,我自己开车出来。”
这次,她的车子是蛋黄色的意大利牌子,时速可以在廿秒钟内增至一百二十公里。
她喜欢开车,开得快,开得好。
她打扮得极之考究,那种时髦的裙子动辄要三五千一件。
在咖啡室,她告诉我,她父亲有贵族血统,德国某大公爵,正是她父亲的表伯公,所以算起来,她亦是蓝血人。
她自幼在伦敦长大,家里面有十五间房间,位置在丽晶公园,“时常看见皇族进进出出,好几次他们也朝我看,大抵是觉得我长得漂亮吧。”
她父亲很富有,在马来亚有橡胶园、在瑞士有药厂、在南非有钻石矿,在印度有茶庄什么生意都做,三藩市与巴黎都有别墅。
“他很生我气哪,”麦贞说:“我不肯好好读书、本来想我读医,我考取牛津大学,管家褓姆园丁都说我了不起,但是我嫌牛津大学太闷气,于是叫他们保留学位,迟些再入学,说不定明年我会考虑读史丹福,现在华裔美国人从政的前途很好,或许我会读政治,在三十五岁前入主白官,你说好不好?”
她一直问我好不好。
说到得意之处,她神情很野,双目闪闪生光,我看得入迷。
“你呢,”她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答:“我打算做你的听众。”
她笑了:“我有没有条件拍电影?有许多导演找我,我在第五街的冰淇淋店就遇到过史匹堡,你听过他的名字?他叫我打电话给他。”
我再叫一壶咖啡。
麦贞伸一个懒腰,娇慵的说:“上帝真恩宠我,我前面有的是康庄大道,爱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父亲拨了一个基金给我,随我花钱,你说,到埃及去住半年好不好?”
好好好。
“抑或是巴黎?上次我到狄奥屋去订晚装,他们说要输半年才替我做,气得我!我听说嘉洛琳公主十天内就可以拿到衣裳,同他们抗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