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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我没有想过他会求我回去,他也不是那种人,小道这个人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感
情,他不是那种敏感的人,他只懂得无理取闹。既然不愉快了,就不值得留下来。
我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得好好的,站在窗口看出去,在窗外是一个小露台,露台外是
一条马路,要是灯火再辉煌一点,还以为是住在巴黎福克大道呢,我坐了很久,箱子就
在我的身边,要是他现在回来,他会不会挽留我呢?我并不认为他会,我不心痛,我们
还来不及建立那种缠绵的感情,速战速决才是最好的,我所担心的不是明天会不会后悔,
而是想到下个礼拜休假不知该往哪儿去才是。人都是自私的,肉体的接触并不是爱情。
我提着两只大箱子走了,背上还背一个,看看钟,十二点半,小道在什么地方?只
有他自己与鬼才知道,我开了门,就离开了,钥匙会还给他,邮寄。这大厦有两部电梯,
说不定一部由我乘下去,另一部由他乘上来,两个人就差那么一点儿见不了面,咱们的
缘份止于此。
下意识我对他多多少少是有点留恋的,我不赞成同居,我赞成做情人或是正式结婚,
这三个月来实在过得不轻松,但是走与不走,我都是要后悔的,我有心理准备,小道是
不能嫁的,妾是丝萝,他非乔木。
电梯一直下去,我心口很闷,有种想呕吐的感觉,这次回去的寂寞,这种无边无涯
的寂寞。父母亲都老了,加在一起一百四十岁,他们吃饭,他们看报,他们在屋子里走
来走去,无边无涯的寂寞,只有一架电视机日日夜夜的哭哭啼啼,那种寂寞。
到了楼下,我靠在墙上,那种寂寞,我会甘心吗?那样子可怕的寂寞:永恒的。是
的,他不爱我,但是又有谁爱我呢?是的,他不是结婚的对象,但是,目前谁又是结婚
的对象?
跟他在一起累死总比自己一个人闷死好。我闷过,那种排山倒海的闷。父亲的眼睛
只看着电视机,母亲的眼睛有时候会淡淡的看着我,我的痛苦与伤心足足与她隔了五十
年,她不能明白,她伤了我的心,至死也不承认。
我能到什么地方去?
我挽着箱子上楼,我还是留下来吧,女人受点小气算什么?谁叫咱们生为女人,可
是冲到楼上,发觉大门是虚掩着的,我吓一跳,我的天,难道刚才我忘了关大门,一推
之下,发觉小道在屋子里。
我拿着箱子当场僵住了,他在翻抽屉找文件,看见我,他说:“我忘了一张合同,
回来拿,你失魂落魄的干什么?”
我把东西都收拾走了,他竟问我干什么!他居然没有发觉屋子里一切属于我的东西
都不见了,这个人不是粗心,而是卑鄙。
呵小道,我的要求已经降低到可耻的地步了,只要你给我一点点自尊,注意我的存
在,一个女人就是一个女人,女人需要关怀,就象花需要雨露一样。
他忽然看见我手上的箱子了,脸上一变,“什么,你提只箱子做什么?收拾东西走?
你要走?你少玩点花样好不好,我已经够忙的了,你要我怎么样对你?把你哄回来?我
的天,琉璃,你的年龄也不小了,我当初看中你,也就是因为你这份洒脱,现在你居然
跟新舞女一样!你要恐吓我?”他取到文件,匆匆地走了。
我呆在那里。
多么的不幸,他几时在这种时间回来过?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放下行李改变
主意的那一刻回来了,看我这运气!如果他看见之后表示惋惜,他只要说一句:“琉璃,
不要这样子,一切等我回来再说。”我马上会抓住这句话下台,但是他没有,他把我好
好的讽刺了一下,然后在半夜头也不回的再去办他的事去了。
我也是个大学生,我也受过教育。他对我不能够以这种态度。
我坐下来,倒了一杯酒,这休假算是倒足了霉的休假,算是第几流的休假,我缓缓
的喝着,一杯又一杯,然后哭了,露台外边,那条路的灯光仍然灿烂,只是人的心已经
变了。
词里有一句叫“寄语薄情郎,粉香和泪泣”。我们都没到那种境界,我是不搽粉的,
小道是最无情的。我们要分便分,要合便合,简单得很。
我竟喝醉了。我这样失望的收拾东西离开这个地方,他视我为恐吓他的一种手段,
我真有如此低级吗?既然他这么想,那我是非走不可了。算是一时冲动也好,反正我没
有这个福份。
但是酒意太浓,我和衣倒在床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是十二点半。中午十二点半。他没有来一个电话,电话铃未尝响过一下,
他人也没回来睡过。我只觉得麻木。人不论男女是越来越凉薄了。为什么不呢?我既然
可以随时走路,为什么他不可以也表演失踪。只不过他忽视了一点,我并不是做戏给他
看,我拾起东西,马上离开了那层公寓。
到了父母的家,母亲矮而胖的身型跌跌撞撞的出来为我开门,她的耳朵有聋,但是
不肯承认,不肯戴助听机,因此与她说话要大声吼叫,为了省力,不如不说。即使她听
见了也是没用,如果我说我心中难过,她会答:“有衣穿有饭吃,难过什么?”或是
“难过?看医生去。”小道若是温柔点,不失是一个好医生,母亲要是温柔点,我根本
不必到处急急的抓男朋友。
我呆坐一刻,回房间去了。
两个多月没住的房间,多多少少有点霉气,我看着那张熟悉的天津地毯,那一堂当
年买的红木家具。我真是落泊落难了,如今迁就小道都迁就成这样,早一点受这种委屈,
恐怕已经子孙满堂,还听他的废话呢。
我叹一口气,累得不得了,那几只箱子有那么重,一个人抬上抬下,多少次了,难
为了箱子,也难为我。好了,从此之后,小道这个人将在我心中一笔勾销,没认识他之
前,我在呼吸我在活,与他分手之后,我也还是呼吸还是活,谁没有谁都得活下去的。
从今以后,他的明日后日与我没有关系了。
寂寞压上来,黑暗的寂寞,我连忙吞服镇静剂,手是颤抖的,连忙又倒酒喝。应该
请假一日,但是请假有什么用呢?我能做些什么?
我洗一个脸,梳好头,还是上班去了,这样一天又一天,白了人头,还没注意春天
来到,春天已经过去了,在计程车里我木着一张脸,肩膀都抬不起来,岁月压成我这样
子,不良的岁月,来日苦多。
八个小时的工作,每天打烊的时候由我去把灯一盏盏的熄灭,摸在熟悉的灯掣上,
昨天譬如今天,今天譬如明天,没有一点的分别。
推开大门,一个人迎上来,我以为是小道,心中一跳,倒有点欢欣,虽然不知道该
有怎么样的反应才对,但是至少他来了,他重视我。
但是这个人走近,我马上晓得他不是小道,心往下沉一沉。忽然我微笑了,呀,毕
竟我是在乎的,我在乎的不是小道,而是自尊。
“下班了?”那人问。
在黑暗中我问:“李先生?”小道的爸爸?我太惊异了。
“是的。”他说:“要不要去喝杯咖啡?累不累?”
“还过得去。”我说。
他在灯光下看我的面色,“怎么?跟小道吵架了?”
“我早过了吵架的年纪了,我与令郎已经完了。他的毛病是不知道适可而止,哗啦
哗啦,令人神经衰弱,还自以为是,认为他道理亨通。”我淡淡的说:“我对他那套理
论听腻了。”
“他的确是个草包,听说你帮他很多。”他微笑。
“实不相瞒,连他那份工作都是我家亲戚作的保人。”
“我远在美国,不大知道他的事,对不起。”他说。
“他跟你不大好,是不是?所以放着一个有能力的父亲,他也不学学榜样。”我说:
“他告诉过我,他的父母早早就离异了。”
“要是他求你回去呢?”
“他不会的。”我说:“他未曾恋爱过,全世界的女人在他眼睛里是一样的,可以
上床的动物。”
“琉璃,我抱歉我儿子是个粗心的人,你有许多优点,是他所看不见的,恕我说一
句,你们俩水准不一样。”
我苦笑,“谢谢你,李先生,我只记得他要求与我同居时,他问,“你走了,我怎
么办?”当时我打算去新加坡,他又问:“琉璃,你就这样来了,又去了?”对白像文
艺小说一样。”我耸耸肩,“我喜欢听这种对白,女人都喜欢。”
“你会想念他?”
“多多少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