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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叩见皇上!”凤墨涵径直走到榻前一丈远处站定,伏地跪拜。
“平身,赐座!”她的声音很平淡,“这里并没有外人,你是朕的侄女,不用太过拘礼。”她挥了挥手,少年内侍躬身退下,搬了个小杌过来,放在凤墨涵身侧。
凤墨涵正要坐下,月皇说道:“坐前来些,朕有话问你。”她只得搬了小杌,在月皇指定的地方坐下,就在榻前,不过仍旧离榻五步以上。
凤墨涵想,月皇果然是多疑之人,离她越近的人,便是她越信任的人。她看了看那个老侍卫,那人一直站在月皇的身后,挨得很近,满脸的皱纹,仿佛一根撑了衣裳的竹竿,干瘦而衰老。她知道那是谁,侍卫统领安如愿,全天下月皇最信任的人,连皇元君,甚至皇太君都比不上。
她站在月皇背后,身体佝偻着,咳嗽连连,看起来行将就木,这样一个人,却深得月皇的信任,一定有她的道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凤墨涵不敢小瞧了她,尤其是看到安如愿的那又眼,她心下便有些悚然,那是和老K一样的眼睛,看人总是半眯着,似乎视物不清的样子,其实她的心里比谁都看得透,这种人你永远看不出她的深浅来,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月皇斜瞟了一下安如愿,开口道:“对了,你跟梦绮学得不错,朕前次的风寒也是吃了你开的方子才好的,你看安统领咳嗽得这么厉害,不如替她看看。”
“是,皇上!”凤墨涵依言起身,左手虚抬,搭在了安如愿枯瘦如柴的手腕上。
“六郡主的右手还未康复么?”老侍卫突然出声。
“多亏了梦绮先生的圣药,其实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自小用惯了左手,”凤墨涵微微一笑,对安如愿说道,“请大人张开嘴,伸出舌头我看看。”
安如愿依言伸出了舌,凤墨涵在脑海中飞快地过滤着相似病症的信息,觉得安如愿这样子,倒不像是病,却像是内伤未愈,久而久之拖出来的。她将意思说了一遍,月皇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并没有。
“安统领在朕跟着多年,经历过不少事件,受伤在所难免,既是如此,你且开副方子予她试试,没准服你的药。”
说话间少年内侍递上了纸笔,皇帝跟前的人果然个个是人精,凤墨涵接过,几下写就了一个方子。她写的时候,月皇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手,不曾稍移半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觉得她似乎知晓了些什么,却无迹可寻。
“拿过来我看看。”月皇吩咐道。少年内侍将药方奉上,凤墨涵不知其意,垂手立于一旁。
“这左手写字,终是比不得右手,你可记得小时候常常进宫来玩,朕曾手反手地教你写过字?你小小年纪,临摹朕的笔迹,却几可乱真。”
“儿时的事臣不记得了。”凤墨涵说道。她的脑中有异物,太医早禀报过月皇,那会让她神智错乱,所以别说儿时,就是昨日的事她今日说不记得,也不会有人怀疑。
不知是不是凤墨涵的错觉,月皇眼中有一丝黯然:“可惜……朕今日召你前来,是为了前日之事,你是朕的……侄女,这月国江山是我凤家的天下,你看你医术也不错,人也聪明,不该这么一直闲着,也应当为国出力,至少也帮帮你母亲。”
“母亲有三位姐姐就够了,她对我一向也没什么期望,臣是半个废人,做不了什么事,连个藏书阁女官也做不好,徒惹人笑话,皇上如此说,倒让臣惶恐。”
“是吗?她对你没什么期望?朕对你的期望可是大得很呢,明日你就到六部上任,我看铁吟香手下光一个副院不够,再设一个,你与萧锦程一道,好好为铁大人办事。”
“臣……”
“你不用多说了,京中近来不大安宁,童相的幼女也当街被刺杀,京兆尹也不知道怎么办事的,一直查不出个头绪,相国整天介地老泪涟涟,这案子转到六部,就由你来接手,早些查出杀手,给相国大人一个交待。”月皇不容置疑地说道。
凤墨涵藏在袖中的右手不自主地抖了一下,这叫什么事啊,人是她杀的,却让她来查凶手是谁?让凶手来查凶手,童家四小姐的死因,永远也别想查出来。月皇这一着棋是什么意思?她想不出来。
月皇见凤墨涵似乎有些担心,安慰她道:“你不必害怕,敢杀相国的女儿,对方来头必定不小,朕给你这个权力,不管是何人,查出实据来,你只管拿问就是。”
“是,臣谢主隆恩。”凤墨涵跪下谢恩。
“如此你便下去吧,圣旨明日朕会着人送到六部,皇太君这些天感染了风寒,老念叨着你,你去看看。”
凤墨涵领了旨意,倒退着出了勤政殿。抬眼正对着的是和顺宫的方向,此刻黄昏月上,烟月苍茫,凄凉满眼。她冷冷地回头看了勤政殿一眼,想到了那满案的奏折,觉得当皇帝一点儿也没意思,位高权重有什么用,为了它放弃的东西,也许更珍贵。
来到皇太君所居的兴庆宫,皇太君正坐着梳头,为他梳头的是荣慕枫,他的手很轻,梳子从一头及地的发丝上滑过,上面便缠了几丝断发,他很快地收在手里,没让皇太君发现。太女凤元初也坐在一旁,正与皇太君闲话家常。
凤墨涵今日一身白衣,袖上绣了几片竹叶,青青翠翠,煞是引人注目。她方向皇太君请了安,再转向太女时,被凤元初一把拉住:“六妹妹快快请起,自家姐妹,没有外人在就免了这些礼节吧。”她眉目含笑,脸上自有一番温柔。
凤墨涵也就顺着她的意起了身:“多谢太女!”
荣慕枫因为在给太君梳头,也不好见礼,只对凤墨涵微笑着颔首,凤墨涵也回了他一个微笑,他目光对上她衣袖上的翠竹,一时有些迷离,竟然手僵在那里,忘记了给皇太君梳头。
太女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溜了一遍,眼中的颜色沉了沉,轻咳了一声。
荣慕枫醒过了神,收回了目光,梳子重又落在皇太君的发间,为他将头发挽起,再戴上了一顶镶嵌着珠玉的帽子。他的指尖灵活而轻柔,皇太君与凤墨涵说着话,太女一时被晾在半边,她盯着某处,竟似痴了,凤墨涵偷眼看去,原来她所注目的,是荣慕枫的手指。
太女对荣慕枫有情,荣慕枫呢?凤墨涵一边问侯着皇太君的身体如何,一边偷眼看去,荣慕枫似是发现了太女在看他,眉略皱了皱,手指缩了回去,转了个身,正好对上了凤墨涵,两人四目相对,他先是愣了愣,随即绽放一抹微笑,斜睨到太女带着一丝嫉恨的目光,凤墨涵垂下了眼帘,眼前掠过白莲盛放的模样。
“对了,涵儿啊,刚才皇上叫你去,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皇太君带着笑意问道,眼底却是知晓一切的光景。
“我还想着皇上怎么给了涵儿一个好差事,原来是皇太君的主意?”凤墨涵微笑着求证。
皇太君摇了摇头:“却不是我,是太女给你求的,你可要好好谢谢她才是。”
晕!搞了半天是凤元初帮的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在心头暗叹一句,心下起了几分警惕,脸上却是装出了一副笑脸:“原来是托太女的福,墨涵谢过!”
她让人查过,部院铁吟香铁大人为人正直,与各位公主间并无利害关系,想来是帝党一派,太女这是要巩固在六部的势力,想要拉她入伙么?可惜凤墨涵并不承她的情,本来月皇就打算给她一个职位,她原本想要个可以四处闲逛的差事,既自由又可以多认识些人,顺便也可探查一下她这个“女儿”在月皇心中的份量,没想到被凤元初这一扰,给困在了六部这方小天地,幸好月皇让她查童家四小姐的案子,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如果交给别人查,没准会有查到她头上的一天,她自己查,当然要先毁了一切线索,让这个案子永远查不出结果来。
凤元初抬起头,脸上又是一片灿烂的笑容:“听六妹妹给太君讲的故事构思奇巧,就知道你是个机灵人儿,如此聪明的人儿,那些案子想必难不倒你。”
给皇太君号了号脉,开了个方子,又陪着他说了会儿笑话,凤墨涵从兴庆宫走出来。太女本来也想跟着她一道走,似乎还想和她说话,不过皇太君留她在那里用晚膳,她便停了脚步。
外面下起了冻雨,凤墨涵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戴上了风帽,正要步入雨中,荣慕枫从后面追了过来:“六郡主,打把伞吧。”
凤墨涵道谢着接过,那伞是淡蓝色的,上面绘着一枝红梅,联想到荣慕枫衣袖上的梅花,她直觉这是他的伞。
“多谢,下次进宫,我会将伞带来还公子。”
“一把伞而已,郡主不必如此客气,”荣慕枫停顿了一下,“若是要还,可差人送到荣府,明日我就回府去了,不住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