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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肯定那不是张五的脚。
张五穿的不是这种编织草履。
廖六在石旁等了一阵,那双脚依然动也不动。
廖六突然伸手一弹,一颗小石子,已击在那对脚的脚背上。
同时间,廖六一闪身,已自伸脚处的另一端转了进去。
他的目的是要对方发觉脚部遇袭的刹那间,他已自从另一端逼近,而取得制敌先机。
那双脚“拍”地被石子弹了一下,却并无动静。
廖六抢进石后,本来旨在声东击西,但月下的情景却令他当堂惊住!
——只有脚。
——没有头。
这一对脚只到了腰身,便被人拦腰斩断,断口处血肉模糊,令人不忍卒睹。
廖六大吃一惊,退了一步,第一个意念就是:老五怎能下此毒手!
他这一退,蓦地发觉头上似乎被某件事物,遮去了月华的光影。
他单掌护顶,身子斜裹一错,抬目一看:几乎和一个人打了个正照面!
那人俯脸垂手,廖六惊觉时已离得极近,但因背着月光,样子看不清楚,廖六闪开再看,才发觉那人双目凸露,五官溢血,早已气绝多时。
廖六心下狐疑:究竟这儿发生过什么事情?!这时,他也认出这人是“九大护卫”里的其中一人,被人拦腰砍为二截,身首异处,下身落在地上,仅露出二足于石旁,而上身就搁在石上,血液犹汩汩淌下,由于石块高巨,在昏暗月色下,廖六一时没有留神,不意石上还有半截尸首。
廖六退了两步,足下突然踏到一物。
江边的石子全是硬崩崩的,而今他脚下突然触及一件软绵绵的物件。
廖六反应何等之快,脚未踩实,立即一弹而起,人在半空,拔刃出手,只见地上是一个人,伏在那儿,也不知是生是死。
廖六左足足尖方才沾地,右足已疾地一挑,把地上那人挑得一个大翻身,变成仰朝向天!
浮云掩映,光暗间照了一照,地上有一件事物也寒了一寒。
廖六眼光一瞥,立即认得出来,这是刚才被自己和张五联手吓跑的三名“护卫”中里那名老汉。
现在老汉陈素就躺在地上。
单刀已脱手。
刀口有血迹。
他的颈项也只剩下一道薄皮连着。
这老汉赶来通风报信,却死在这儿,难道老五为了争功,竟下了这般辣手,忘了爷的吩咐么?!廖六心下狐疑,忽见远处又趴了两个人。一个半身浸在溪涧,一个伏倒在涧边草旁。
廖六一见,心中像被擂了一记。
半身浸在溪中的人,廖六认得,那便是“九大护卫”之首洪放。
另外一人,在月色昏冥中,从衣饰身形中隐约可以分辨:张五!
——莫不是张五和这干人拼得个两败俱亡?!
廖六心下一急,急掠过去,叫了一声:“老五!”
张五唉了一声,身子略略掀动了一下。
廖六连忙俯身,扶起了他。
廖六在弯腰搀扶之际,仍有戒备,若有任何不测之变,他至少有七种应变之法,六记杀手,三种闪躲之法,防备来自身后左右的攻袭,但近里一看,发现果是张五。
只见张五血流披脸,奄奄一息,廖六情急之下,防范便疏,就在这里,张五双眼一翻。
张五睁开了眼睛。
廖六突然觉得异样。
——那感觉就像是:怀里的人是张五,但那一对眼睛,却肯定不是张五!
他警觉的同时,“张五”双肘一缩。
这一缩十分奇特,就像双手突然自手肘间倒缩回骨里去,但在肩膀上突生了出来。
这变化十分之快,廖六一旦发现情形不对,那一双“怪手”,各执一柄铁叉,已刺到他双肩上!
廖六原本想立即放手,但己无及,急中生智,双手原本抱住张五,陡然变招,五指挥弹,扣拿他身上七道要穴!
——就算对方用双叉废了他的一双手,他也要对方全身为他所制!
他这一招果然要得,“张五”双叉骤止,也不知怎的,双肘一拢,竟挟住他的双臂,但一对铁叉,也一时插不下去。
这一下子僵持,廖六突然一脚踩地!
他这一脚踏地,砰地一声,“张五”双脚似被什么大力震起一般,一时跃了半尺。
人一离地,难以藉力,功力便衰。
廖六一个大旋身,把“张五”摔了出去!
他务求先脱身,看定局势,再定进退!
可惜就在他旋身的刹那,两柄钩子已到了他的胸际。
廖六手上还与“张五”纠缠着,人也正好在全力旋转,这一对亮晃晃的利钩,他是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这刹那,右钩子先刺入他的左胁,左钧子挂入他的右腰,廖六这一下子猛旋,登时自腰至胁,从左而右,被撕裂了两道口子,皮开肉绽,鲜血直冒,肠流胃破。
廖六大叫一声,发力把“张五”摔了出去,一手拔出一个布包,一脚把从后袭击的人踢退三步。
突袭的人是洪放。
洪放没有死。
他觑准时机,一击得手。
他的双钩留在廖六体内,一时抽不出来,廖六突然出脚,他只有弃械急退。
廖六已然打开了布包。
一面长柄古镜。
镜子!
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临危之际却抽出了面镜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庙里。
火光渐渐暗了下去,只维持一点点的暖意。因为没有人添加柴火,原先的柴薪已渐渐烧完了。
戚少商合起眼睛,想好好的运气调息,但眼前本来还有晕黄的微光,随着光芒的暗落,在黑暗里,出现的身影也就越来越多。
劳穴光、阮明正、勾青峰……一位位结义兄弟的溅血,一个个连云寨弟子的哀号……最后息大娘哀怨的目光。
“少商。”
她伸出手来,柔弱无依。
杀伐声起,影影绰绰里也不知有多少敌人。
在黑暗里,似乎有一个强大无匹的力量,把她卷了进去,拖了进去……
息红泪的手如临风无凭的一朵白花。
眼神楚楚……
“少商”。
仍是那牵肠挂肚、朝思暮想的一声无奈的呼唤。
就在这时,那一声不像是人可以呼叫出来的惨嘶,透过重重黑幕,刺入戚少商耳里。
戚少商双目一睁。
他立即看到昏暗里一对厉目。
那双目光闪着晶绿的神采。
刘独峰的眼睛。
刘独峰的眼神比剑还厉。
在他睁目的同时,刘独峰已睁开了双眼。
“你不静心打坐,内外伤便不易复原。”刘独峰的眼睛像透视了他的内心。
戚少商惭然:“我……”
“我明白。”刘独峰道。
“那声惨呼……?”戚少商问。
刘独峰皱了皱眉头:“也许是小五小六太淘皮了,声音不是他们两人发出来的。”刘独峰语气里也有些不安。这时火头已熄了,只剩些金红的残烬,随着野外的松风激扬星散。
“你应该要敛定心神。一个学武的人必须要先能定静,然后才能有修为,这跟学道的人一样,先静后定,才生大智慧。”刘独峰双目炯炯有神,望着他道,“你甚有天分,招式极具创意,变化繁复,很有‘通悟’的境界,只在内力修为上不足,定力也差了一皮。”
戚少商道:“所以我不是你的对手。”
刘独峰道:“但日后焉知我是否敌得过你。”
戚少商双眉一展,随后沮然道:“我这身伤,恐怕要恢复当年功力,也断无可能了。”
刘独峰道:“你别忘了,无情天生不能聚力习武,还双腿残废呢!”
戚少商长叹道:“其实,这身体的伤,戚某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心上的伤,再也难以愈合。”
刘独峰微微一笑道:“你现在觉得很难受是吗?”
戚少商点点头。
刘独峰两道锐利的目光观察似的逡巡了戚少商脸上几遍,“以前没有经历过这等苦,是吗?”
戚少商道:“我原是管缨世族,但为奸宦所害,自幼沦为草野,十三岁起浪荡江湖,浪迹天涯,什么苦楚不曾受过?只是,到了今天这种处境,众叛亲离,人残志废,前后无路,身在俎上,人生里还有什么比这更苦的?”
刘独峰淡淡地道:“我也曾经过这种时份,也许没有你的情形险恶,但是,要想渡过人生最不易渡过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当它已经渡过了,现在只是一场回忆:越艰苦的事情,只要渡过了,就越值得记住。只要当它是记忆,已经过去了,就不过得那么艰苦了。”
戚少商望定刘独峰,笑了,笑得很傲慢,也很滞洒:“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试试。”他说。
刘独峰和戚少商都合起了双目。
正在此际,廖六那一声撕肝裂肺的惨呼,再度刺入了戚少商的耳中。
戚少商陡地睁目。
黑暗中那双绿眼已经隐灭。
刘独峰呢?
难道刘独峰已在这一刹间不在庙里了?!
第六十四章 你是谁?我是谁?
惨叫甫起,刘独峰已掠出庙字。
洪放一眼望见廖六掏出了镜子,即猱身抢进,一声叫道:“别让他照镜!”
他手上已多了一条链镖,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