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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谢利摇头,弯弯嘴角。父亲虽有按月寄来生活费,一年也有一两封信或包裹给他。可是毕境八年没见面,父亲的映像在他心中只剩下淡淡的一个印子。少年真正放在心坎上的,是眼前慈祥的阿姨,还有……那个教人放心不下的傻大个儿。
汤妈妈看到他的不舍,抚着他雪白的脸说:「小利,阿姨知道你很乖。可是若你爸提出要带你走的话,你便跟他走吧,知道吗?不用想着阿姨,阿姨会来探你的。」
「为什么?」超大的声音。清早便外出的汤武恰好回家,刚进门便听到母亲的话。一阵急痛攻心,忍不住叫道:「为什么要叫小利走!」
「傻孩子。」汤妈妈又好气又好笑,「又不是要赶小利走,你急什么?只是打个比方,若人家的亲爸来接,咱们也不能拦着啊。」
「可是小利在这里住惯了,他不习惯外国的生活。」粗壮少年冲动地说:「跟回亲爸有什么好?不然叫姨父在这里住下好了。」
「姨夫要在外国开餐馆。」汤妈妈哑然失笑。怎么她这个儿子这么傻?每天吃那么多就光长身子不长脑子。
「小利不喜欢开餐馆。可恶!美国有什么好啊!」汤武鼓起腮帮子固执地说。十六岁少年心思单纯,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而已,此刻的他只想用尽一切办法,留住重要的人。
「小武,你别瞎闹了。」汤妈妈没好气地说:「美国不好有那么多人想拿绿卡?可以的话,小利当然是去美国好。那儿福利好,学校也好。以小利的成绩一定可以考入好大学,像那些哈什么剑什么的,然后好出人头地。不像你,能混到中学毕业我就好酬神了,再没别的指望。」说着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小武不舍得跟小利分开,难道她就舍得了。可是孩子留在她身边哪有前途,她连将来供他升学的钱也拿不出来,小利的将来只能指望他亲生父亲。
汤武默然了,他知道妈妈说得对,可是……他的心情……
「姨夫说好什么时候来接了吗?」该不会吃过饭就把小利带走吧?
汤妈妈微一犹豫,说:「还没,信上只说回来逗留一天,想大家见个脸。还有,就是说要宣布一个好消息。」妹夫久居外国,行为也洋化,喜欢搞什么意外惊喜。所谓的好消息九成便是指父子团聚了吧。
女人想着,也没心思跟孩子瞎缠,转头催促丈夫换衫刮胡子。
窄小的客厅只剩下两个少年默默相对。
谢利微偏过头,脸上染上淡淡的血色,不若前一刻的惨白,飘忽的目光四处游移,落在墙角二人幼时的涂鸦,落在柜边二人顽皮刻下的稚拙的小字。但就是不落在汤武脸上。
良久,漂亮少年问:「你不是约会去了吗?」
「不去了。」闷闷的声音。他还哪里有这个心情?今天一早就是去推辞。
「哦。」谢利淡淡地应了一声,不表示什么。
汤武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来回走动,狠狠地搔着短发。
他想挽留他,可是又留不起。
单纯少年初尝苦涩,还有无力滋味。
◆◇◆
市中心的川菜馆子
汤家一家三口和谢利准时到了,谢家爸爸倒是姗姗来迟。
迟了足足半个小时,男人来到时不只无半点歉意,还春风满脸地带来意外的客人。
「这是我妻,莲达。」
众人都呆住了。女人是混血儿,年约三十后半,身段浑圆,脸容皮肤都略显粗糙,但笑容倒是热情的。
热恋中的男女好像没看见众人不知所措的表情,吃饭时一直热烈地谈论他们相识相恋的经过。汤妈妈还能强笑着搭上几句,谢利却一值僵着脸。
「我们是上个月在三潘市注册的,也没有铺张婚礼。莲达的意思,是我们两口子去去旅行便算了,好省事一点。恰好我最后一次航行的终点站是这城市,莲达又从没来过亚洲,所以便来会合我再四处玩玩去,也顺道跟小利见见面嘛。然后明天我们便走了,还要去其它国家观光……」
看儿子居然还是顺道的。谢利心都凉了,汤妈妈也一脸不自在。
好不容饭吃到一半,谢爸爸终于把话题带到小利身上。
汤妈妈高兴地说着小利生活上的点点滴滴。谢爸爸听着儿子怎样品学兼优,怎样成绩冠于全级,脸上不太热烈地微笑。
「小利十六岁了吧。」男人闲闲地说。
「哟,原来这么大了。」莲达掩口而笑,一脸天真率直地说:「在外国这个年纪的男生好算大人了,什么也不用家里操心,都半工读照顾自己。」
谢爸爸也笑笑说:「其实父母把子女养到十八岁也算完成了为人父母的责任,都成年了嘛,就算不能回馈父母,至少应该能照顾自己。」说着一顿,男人温柔的目光落到新婚妻子的肚子上,「将来这个小的,我也是一般这样教他,做人要靠自己。」
新嫁娘、未来的妈妈柔顺地称是,双手怜爱地抚着自己的肚皮。
已经怀孕了?!细看之下莲达的肚皮果然见微微的隆起。那么小利快要成为哥哥了?同父异母的兄弟相差十六年?众人震惊得说不出话。
只在谢家夫妇喜孜孜的声音,一人一句地道:「莲达家在美国是经营餐厅的。」
「爸妈也该退休了,以后便由我夫妇打理。」
「你们有机会来美国,可以来探我们。」
话说到这份上,谢利对生父早已彻底死心。但汤妈妈却心疼外甥,忍不住为可怜的孩子争取。
女人婉转地提出升学问题。希望至少把大学学费争来吧,小利他爸又不是拿不出的。
莲达的反应也很直白。坦言谢利若能考上奖学金,挣到食宿费,将来孩子来美国留学,他们一家很欢迎他在学校放假时来短住。但再多的支助他们便无能为力了,小餐馆经营艰难着呢。
而身为人父的谢先生一言不发,神色坦然,看来十分支持爱妻的意见。
男人自问也有自己的难处。年届四十多岁,在船上辛劳二十年,只累积下少得可怜的节蓄,他总得留着自己防身呀。老婆娘家虽然小康,但又怎肯供养没有血缘关系的半子。再说,他把儿子养到十八岁已完成责任了,人又不是一定得念大学。像他,十多岁便出来社会工作,还要给父母家用,谁照顾他来着了?这么一想,更越发越理直气壮。
汤妈妈还想替孩子说好话,可是却被心高气傲的外甥拉起来。
「小利?」
「走吧。」谢利寒着脸。本来想着好歹也跟生父吃完最后一顿饭的,可是他实在忍不下去了。他不介意生父嫌他,视他为累赘,毕竟父子多年不见感情已淡。可是他却不能接受最疼他的阿姨因为他而受委屈。
「哟,怎么要不了钱就翻脸了?半点不念父子之情。」莲达无辜地说:「可见是天性凉薄的。」
汤武听见谢利被讽刺,一下子气得满脸通红。粗壮少年轮廓粗犷刚强,生气起来很是威武,谢氏夫妇吓得噤声。
汤武本来是想讨回公道,但看见谢利已经走远了,担心得连忙扯着父亲的衣袖,把那一直事不关己埋头大吃的男人拉着走。
◆◇◆
路上,谢利一言不发,汤妈妈暗暗自怨自艾,觉得自己让孩子丢脸了,而汤武本就不会说话,只能在一旁着急不懂安慰。
一路无话回到家中,谢利立即躲进房间,死活也不肯出来。
脆弱少年窝进被窝,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双眼干涩得利害,很不舒服,可是他绝不会哭的。
因为,不值得。
不值得为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浪费他的眼泪。他不盼望到美国去,也不在乎念不念大学。他只想留在这里,留在最重要的人身边最近的地方,就算寄人篱下也没所谓。本来已经打定主意,就算父亲要带他走,他也要想法子推辞的,只是没想到……
「没关系,我才不稀罕呢。谁想去外国乡下卖炸鱼薯条了,在厨房工作油腻腻的。」喃喃自语。
可是自己不想要是一回事,被人当面拒绝当脸羞辱却又是另一回事。谢利的自尊心受了重伤,满腔的苦涩委屈说不出来。长到这么大,他还没受过这种欺负,但偏偏又无法发泄。
「我一点也不难过,他们算什么东西,谁在乎他们说什么呢……」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倔强少年到底是满腹郁结意气难平。
「小利……」小小的声音突然响起。原来汤武最后还是冒着被暴打的危机进来。
谢利心里不爽,故意转过身子背对着人家,窝在床角闭上眼睛装睡。
汤武自是知道他是醒着的,本想来安慰他,可是口拙的少年看见谢利这个样子,委实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利苦等了好久,也等不到半句温言软语。
过份!他要生气了!任性少年正要发飙,但却忽感到床沿下陷,然后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
小、小武爬上来了?啊?居然钻进人家被窝?!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