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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宫记-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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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说了。”

    我明白,按照郜林人的习俗夭折的孩子是不能被归葬的。他的尸体会被放置在一片雪峰下的森林中,然后送他去的人就会离开。

    那小小的身体,就在清凉的松风中等待着嗜血的兽鸟,将困囿灵魂的**毁去,让他的灵魂,一个未曾被世俗污染过的灵魂回归天上。

    如果这样解释,当然算不得凄惨,可是我如何能想像自己的血肉,那还曾在我怀中呼吸过的小男孩的身体被野兽撕裂的场面?

    待我回过神来,恰好撞上羽瞻忧虑的目光。

    “没事了。”我笑出来:“孩子的灵魂已经回到了天上,为什么还要难过呢。”

    他愣了一刹,随即重重地“嗯”了一声,带着浓厚的鼻音。

    “别哭啊。”我轻声道:“我有孩子了,不是很好的一件事情吗?”

    “是。”他的笑容非常勉强:“只是,你一提醒我,让我想到那个孩子,我心中就……像是被滚烫的油浇过一般。也许有一天我的士兵再打到静司城下,我还会有这样的感觉,那时候,我会将静司城夷为平地。”

    他眼中的恨意和杀意虽一闪即逝,却仍像一把寒冷的冰刃穿透我的骨髓,他可以那么阴鸷狠辣,和方才那个欢快纯净的他判若两人。

    我不知该说什么,嗫嚅很久,才缓声道:“大婚已经四年了。终于快等到孩子了。”

    不知道这么说有没有作用,但不说这个还能说什么呢?

    他再抬起头时,又恢复了那副快乐的模样,但眼底的阴霾仍未完全退散。他是强迫自己和我说笑的吗?

    “嗯。说起来,我们认识更久了……”

    可不知他想到什么,突然笑了出来。

    “笑什么?”

    “大婚四年了,可是阿鸢你和我做夫妻已经六年多了。”

    “啊?”我愕然,没有大婚哪里做得了夫妻?

    “忘了?”他伸手理理我的鬓发:“在围场的时候,你靠在我身边……”

    我突然想起,伸手去掩他的口:“不许再说了!那时真是傻透了……”

    他却不躲,手掌触到他口唇的温热柔软,他握住我的手,在手心中轻轻一吻:“现在懂得做夫妻是什么意思了吗?”

    我的脸热透了:“懂了懂了……”

    “那你说,我这个丈夫做得怎么样?”他眼中闪着几丝顽意,似乎为了配合自己的话,还拉来了毯子给我盖上。

    “不好。”

    “怎么不好?”他突然急了,迅速俯下身来,睫毛便在我眼边扑闪,一片急切:“怎么不好?白天不好还是晚上不好?”

    我从毯子里抽出手,轻轻捶了他一下:“现在就不好。”

    许是为了向我证明他的“好”,此后的日子里,他居然下令除非他在任何人不得允许我走出银帐一步。

    “你是在监禁我吗?”他跨入银帐的前一刻,我才被茨儿拒绝“陪我出去走走”的愿望,正在生闷气。

    “……算是吧。”他却不以为意:“你乱走碰上危险怎么办?”

    “哪儿有那么多危险啊。”我扳着手指给他数:“这儿又不是大延,谁会为了我的嫡女身份难为我?西面汗的家族已经散了,而且诺延部也远在天边……”

    “说不定你碰上狼啊蛇的。”他板着脸:“就是不许你出去。”

    我恨恨道:“我会在银帐里憋死的。”

    “我陪你出去啊。若是真的碰上危险也好保护你。”他笑嘻嘻地说:“不会憋死你。”

    冬天已经来了,他替我披上氅衣,扶我出帐。我身形已显,他不许我骑马了,于是活动也只能在营地附近。

    我正与他携了手漫步,却听突然传来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那马背上的骑手居然是延人打扮,我不由“咦”了一声。

    “怎么?”他一抬头,也看到了那人,脸色竟然一变。

    “那人不是来找我的?”我问:“你怎么了?”

    “……”他悄声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他便放开我的手大步迎了上去,我一怔,急忙跟着他。

    “你回大帐去。快点。”

    “我不。”我抢上两步握住他的手:“万一回去的路上碰上危险呢?狼啊蛇的……”

    “……”他看我一眼,尚来不及反驳,那人便驰至近前跳下马来:“大汗,这里是临蓟道的事折……啊,公主殿下?刚巧您在,这折子便不必大汗转交了吧?”

    我的脸庞有微微肿胀,认不出我来原也可恕,可是,为什么他会把临蓟道的事折给羽瞻,还说什么转交?我可从没接到过羽瞻转交的什么文书政告之类的。

    羽瞻却没有向我解释的意愿,接过那袋折子:“多谢了。你去领赏吧。阿鸢,折子还是朕给你拿着,别累着你。”

    尾随他进了金帐,还没等我开口,他便笑道:“你都看到了?临蓟道的文书,一直是朕替你处理的。”

    “啊?”我想起他从前给我写的信:“你怎么处理的?”

    他像看怪物一般看我一眼:“把处理的意思写上去由那使者带回去啊。反正临蓟道的官员也没有人看见过你的字迹。”

    “可是你的字写得谁能看得懂啊!”我大怒:“而且临蓟道虽是我的封地,到底也是大延的国土……怎么也轮不上你去管啊!”

    “那你批一次试试。”他不动声色,将小山一样的文书从袋子里倒出来,堆在我面前:“全是什么某县官员任免,朝廷公文往来之类的无聊事情。”

    “官员任免还是无聊事情?”

    他看住我,微微一笑:“告诉你实话,现在临蓟道的官员都换上了我敢信任的人了。”

    “你……”

    “不要指望你父皇,更不要指望你哥哥。”他的面色变得冷峻,笑容格外难以捉摸:“如果你没有自己的人,那五块兵符和白玺都只是冷硬的金属和石头,没有人会听你的。”

    “大汗……?”我被他的话给搅得心神不宁,他是什么意思?他在临蓟道安插的人手是为了做什么,为了我有自己的羽翼?

    “这场较量你父皇是必败的。他即使能铲除安氏,也不能改变他百年之后冬珉登基的事实,除非他活得够长久等至琰恰好成为一个足够有能力的皇子。但是,如果冬珉登基,他必然要清算你做过的事情。阿鸢,不要说你都是迫不得已,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很多事没必要那么较真,可是你较真了,而且你从冬珉身边夺走的比他从你身边夺走的,要多得多。到那时候如果你还是一个没什么实权的临蓟女王,甚至连临蓟道的官员都不听你的,你觉得冬珉会善罢甘休么?”

    我抬起眼,望着那个带着奇异的微笑看我的男人。

    “你想的话,这些东西还给你处理便是。”他笑吟吟道:“反正我也不会一直管这事情,过来,我和你讲讲,现在的临蓟道是什么情况。”

    待他讲完,我只觉额上冷汗淋淋:“你在大延到底有多少探子?”

    “这可不能告诉你,公主殿下。”他笑得很漂亮,是一把宝刀或者宝剑般锋锐的漂亮:“起码是现在。等你需要知道的时候,当然就会告诉你了。”

天下计

  “你担心的无非是我干涉大延内政,对吧。”他见我不说话,主动打破了沉默。

    “这些探子,很多是父汗在位的时候就布下的。那时候两国关系紧张,不得不防。而且说实话,朕也是挺想当这天下共主的,所以派往延朝的内探有增无减。”

    他笑得很轻柔,却像是春风溢过天际般,虽似无处着力,却不容抗拒。

    “你不想吗,阿鸢?不想让郜林、大延,还有白戎,所有的百姓都尊你一声皇后娘娘千岁吗?当真不想?”

    他的声音也不大,却充满了诱惑力,像是一块磁石吸引铁屑一般拽拉我的心——皇后,母仪天下的位置——那是真正的天下啊。国土会从东海的浩瀚波涛铺展到西域的无垠黄沙,会从鲛人清歌的南海延伸到松月皎然的北国。

    而这样广袤的土地,现在正在被三个主人统治着。所以,想要统一,一定会有无数的战争,鲜血,流离,泪水,黎民的创痛,公卿的骨骸……

    “可是……你要打仗么?”我的声音没有底气,或许连我自己都在盼着有一天能登上他所说的“天下的皇后”的位置,如果必要的话我也当真能忍心看着这样的一幕幕不断上演。

    “也许吧。”他想了想,笑了出来:“说不定要打的,至少白戎那边是肯定要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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