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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宫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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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我答应,她便返身站到了我寝宫的正中间。
宫门和花窗都被人打开,月光如水泄入,她背向我,站在那一片银辉当中,双脚微分站稳,举起了手上的什么东西,该是一面鼓。
她轻声念叨着什么,不急不缓,却也不停不歇。声音如海浪一样一波波朝我涌来,我像是被浸入了温暖的水中,竟有昏昏欲睡之感。
然而,随着她手掌猛力敲打鼓面的一声,我的心差点儿跳出了身体,神智也一下回来了。
她开始跳神了。
她的手指手掌交错击打着神鼓,声音轻重不一,纷纷如急雨落于宫殿的琉璃碧瓦顶。脚步在鼓声掩映中飘摇不定,混成沙沙的一片,却有是风过竹林的清冽。
歌声,便在这样的节奏里拔地而起。
她的嗓音本不算极好,然而此刻放声唱着神歌的音色却不似她日常说话的音色了。时而清脆甘冽,时而低回忧抑,时而激昂狂放,时而如履薄冰……
待她歌声一停,我竟感到身体像是被万刀穿透一般疼痛,禁不住呻吟出声。
她的鼓声犹在,伴着她的人,从厅堂正中,旋转到我面前。神鼓上缀着的缨带掠过我的面颊,又渐渐远离我而去。
奇怪的是,当她停了鼓声,停了歌声的短暂间隙到来,我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心思澄澈,心灵宁静,宛如夜月照过湖面,风静时青鸟掠过竹梢。
然而,这样的清明,只是一瞬。
她歌声鼓声再起,激烈奋进如同万马军中的挥刀拼杀。我亦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快要沸腾了……身体灼烫,呼吸亦是干热的,胸腔里似乎是一丝水分也没了。
难道会死么?我晃过这个念头,但这也只是一晃的时间罢了。
她声音停了下来。
我只觉身体舒泰得无以言表,抬起头,却见缇金已经虚脱,瘫在地上,绿帛跑去把她扶了起来。
父皇亦从垂帘后走出来,站到我的床边,轻声问:“阿鸢,如何了?”
我点了点头,甜甜地笑了:“阿鸢好了,父皇不用挂心。”
“一点儿也不难受了么?”他哪里像个皇帝,根本就是一个为小女儿的病挂心的父亲而已。
“不难受了。阿鸢很好。”
“那便好……”他伸手抚上我头,我的头发却应手而落。
他眉一扬:“缇金?公主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缇金的声音仍然是虚弱的:“回……皇上……公主的头发是红的,是……因为体内余毒未散……今日毒已根除,这头红发会掉的……再长出的便是黑色新发了。”
父皇点点头,伸出手抚过我头,红发纷纷而落。
“委屈朕的小阿鸢了。”他笑得分外轻松:“要装一年假皇子了。”
“那倒不妨事,但是今天宫中一个叫庭芳的宫女死了……死相和从前那些死了的宫女一样。缇金说是中了百花蕈,可是百花蕈从采摘制药到喝下必在五个时辰之内,且只能由生辰纯阴的女子操办……父皇,您能不能许阿鸢去查查,看后宫中哪些女子生辰纯阴的?倘若查到这个,宫人被害案想必会有了些眉目……”我开口求恳,体力未复,声音也难免有些断续。
“那自然可以……”他一口答应:“朕可以查好了再直接将名单给你,或者让知人馆把宫人生辰册子给你。”
我不便起身,只在榻上直了身子,向他伏下一礼:“谢父皇!”
“和爹爹有什么好谢的?”他的声音轻得只有我们俩能听清,却狠狠震到我心中最深处——那是在连枝宫中被他和母后逗弄,“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景!那时没了别人,我便唤他爹爹……可是从母后走后,我却再没有这么喊过了。
今日他提起这称呼,我心里既暖又疼,眼泪滚滚而下,他将我搂着,我的眼泪在他的龙袍上晕开,耳边听得他温柔的声音:“阿鸢,今后没别人在,还喊爹爹吧。你阿娘……她的仇,有爹爹和你一起为她报呢。以后有什么要问的,直接找爹爹来便是。”
他看不清我的表情,他不知道我咬紧了牙齿才忍住了悲声。
七年之后,我再长出来的黑发,仍然带着浅浅的红色。缇金虽并不提及,但我知道自己身体里的毒,绝没有彻底解除。
但是,我自己也并不在乎体内是不是还有残毒了——相比再也没有明显影响的毒素,如何说服父皇答应我参加即将到来的秋季大猎是更重要的事情。
这么多年来,我虽然也渐渐对冬珉和安向礼和颜悦色,但心中的敌意却从没真正放下过。
我的箭法已经优于冬珉,立射骑射,皆可贯中靶心。可教授我们武艺兵书的慕容朝将军却说,光射死靶是没有用的,倘若要练出真正的好箭法,一定得射活物。
但我朝从未有过女子参与大围的旧事,我不知能不能说动父皇。
原本下了决心死缠到底,但父皇竟无二话地答应了,爽快利落地让我都不敢相信。
至于见我一身男装,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父皇身边,冬珉却惊得目瞪口呆。
离了京,他便故意落下些凑到我身边:“阿鸢,真漂亮。”
“那是自然。”我乐得有人夸我。但冬珉对我从不连说三句好话,下一句出口便将我噎住:“我是说这马……马监的人太也偏心,竟然将焰承给了你!”
“焰承?”我看看这匹马,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只四只蹄腕是朱红色的,果然像四朵小小的火苗:“哥哥想要,拿去便是。”
他又不敢要又眼馋,推推脱脱:“别,阿鸢,这马既然跟了你,就跟到底吧。”
我点点头:“既然大哥哥不要,那阿鸢就受之不恭了……”见他一脸憋火的样子,我便心下大乐。
但我不敢当真笑出声来,憋着笑也颇难受,此时又有一人催马过来,却是安向礼。
“安哥哥?”我不料他会出现:“你怎么也来了?卸甲山……不是只有皇室才能去打围的么?”
“怎么?”安向礼没有接话,冬珉却又抢了上来:“这次还有郜林汗国的太子去呢,那异国胡儿都去得,怎么安氏的公子便去不得?”
“太子?”
“那小子比你大四岁吧,现在也当上了诺延部的汗,今后肯定是他继承汗位,所以我们私下里叫他‘小可汗’了。”
“诺延部的汗?”我一笑:“那可不是咱们家的汗么?什么异国胡儿,大哥哥可别乱说!”
他这才想起“异国胡儿”这词用的确是不妥,脸上瞬间换了后怕。
延朝皇室原本是北方草原的郜林诺延部人,后来强大起来,统有郜林诸部。然而两百年前有兄弟争汗位,弟弟一怒之下率军出走南下,几度征战,建立延朝,已有百年基业,风俗礼仪已与中原人鲜有二致。仍留在北方的长支却因御民暴虐而引发起义,今日汗国为汗的已是德穆尔部人了。
虽是如此,我延朝与郜林汗国依旧交好,贵族亦互有婚嫁。皇家仍存些郜林人遗风,这年年的秋猎便是郜林人的习俗。冬珉皇兄说郜林汗国的皇子是“异国胡儿”,虽无大错,深究起来却算是辱没自家门楣。若是被父皇听见,说不定又要责罚了。
他抿抿嘴,不再开言,安向礼却悠悠问道:“公主殿下,您怎么能出来狩猎呢?”
“……我为什么不能来狩猎?”我偏了头:“父皇准了,怎么不能来?”
“您到底是女儿家!狩猎这种事情多有杀伤,不是女孩儿应该做的事情。”他一副道学模样,却惹了我烦心:“怎么?本公主又不是寻常女儿家,难道女孩儿便该在屋里闲度一生?太也无聊了些!”
“这些可都是女儿家的天经地义,殿下这样,以后只怕有亏妇道……”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气哼哼地打断:“我又不嫁你,我亏不亏妇道,有你什么事情?”
他虽目瞪口呆,过了片刻却又笑了出来:“好个云上公主!果然不是凡俗女子可比!只不过……”
冬珉又把话接了过去:“只不过向礼你今后就可怜了!要娶这么个悍妇!”
每次听他这种话我都烦躁得紧,竟挥起马鞭,在冬珉腿上抽了一道:“我才不要嫁给安哥哥呢!我要嫁也嫁个洒脱利落的好男儿,至于安哥哥么……”
“安哥哥如何?”看来我那鞭子没抽疼他,冬珉还是改不掉接嘴的习惯。
“小小年纪,一介腐儒!”我膝盖轻磕马腹,追到了父皇身边,甩下他们两个在后头。
父皇想也听到刚才我们的争论,见我跟到他身边,便抬眼看我一眼:“阿鸢,若生为男儿可真真能成个好太子!”
“可惜是个女孩儿家,是不是?”我噘了嘴道:“父皇您也和他们一般么?女孩儿便该没有用?”
“女孩儿怎么没有用?”父皇的面容在秋日灿阳下有一种难得的洒脱:“阿鸢这样的女儿,生在朕家,就可以兴邦国,平天下!”
“哦?父皇,阿鸢怎么可能如此了得?”我心下得意,嘴上还要谦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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