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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宫记-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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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如此的辱,已不是一般的辱!他怎么还能忍,怎么还能受?

    琉璃瓦是大延皇家御物,出了宫外,便是皇帝兄弟儿女的府邸也不可再用,遑论百官百姓。此物尊荣如此,擅用便是僭越皇权,斩首诛九族之罪啊。

    如若冬珉只是允许将大延修造宫室的琉璃瓦运出塞外,还可以说他在表示友好和尊重,但特意要皇家窑场为郜林汗国烧制体现无上皇权的琉璃瓦,却是在某种层面上意味着投降和屈服。

    连最高的权柄尊荣都不要了,让它沦为替他人奔忙伺候的笑话,这样的羞辱简直是直中面门的痰唾!

    我的手指,狠狠掐着手心。

    他忍了,何况我。

    他尚有帝国,我唯有借一人之宠爱方可以栖身。如何能为了他的国家得罪自己赖以求生的丈夫。

    故国在我心中变成了屈辱血泪的影子。我不知自己恨不恨羽瞻,他为我大张旗鼓的修造,许是颇用了苦心,可如此的苦心落在我眼中,却总看得出羞辱与蔑视。

    我是那个国家先帝所出的长女,我的身上流着那个国家的血。不管我愿不愿,能不能,认不认,我都脱不开那个国家的烙印。

    而那个国家已经以极低的姿态臣服于他脚下,献上权力,也献上潜藏的仇恨……

    我曾经以为我们是天作之合。我曾经以为我们的婚姻可以只有幸福和喜悦。我曾经以为,曾经,以为。

    我以为我的夫君权倾大漠,又宠我至斯,我以为我的父皇把我当作掌中明珠,疼爱无极,我就能在两个男人的关怀之下安心生活。也许到老的时候会遗憾自己的一生没有独挡一面的豪情,但那遗憾都会是甜的。

    可现实是我终将站到风口浪尖,力挽狂澜。这样就了无憾事了么,这样就甘心了么?

    我以为我能同时得到爱情和权力啊,可是权力在步步紧逼,而我的爱情呢,它还在,可是越来越虚弱。它挣扎哭泣,还能存活多久?

    “娘娘,您要更换衣物。”塔丽小声提醒。

    我如梦方醒,点了点头,随她至一间偏殿。茨儿本是随在我身后的,却在进殿时被绊了一下,险些跌倒。

    “这么失魂落魄做什么?!”我怒斥道。

    这怒气来的无端,我许是在呵斥她,但更是呵斥自己……不可以失魂落魄,不可以叫别人看了笑话去!琉璃瓦如何,便是玉玺都送给羽瞻又如何?就是有一天大延亡国了,我依旧是公主,哪怕亡国依然要骄傲自重的人。

    她唯唯诺诺,不出一声。

    塔丽和几个郜林侍女端来的却是五彩的锦衣。

    我讶异恐惧。为何让我换上彩衣?白衣,是可敦地位的象征啊。

    许是看出了我神情有异,塔丽笑道:“娘娘不要乱猜,大汗说娘娘喜欢五色的衣裳,今日盛典,他仍是穿白,娘娘可穿丽色丝缎……”

    我点点头,心下虽仍有莫名不安,却也任她们打扮我。及至塔丽扫了一笔丹砂向我额间涂缀卷云千草的吉祥纹路时,我才忽悟到为何茨儿如此失态。

    冬珉送来琉璃瓦,即是与郜林汗国和解了。慕容朝此次一走,必是向南返回大延。而冬珉此时亲郜林汗国,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都不能信他的指证。如此,他的前途性命均是堪忧的。

    便是他丢下她远走,不顾她生死安危,她却不能不顾他。她是女人,是爱得苦爱得狠爱得深的女人啊……

    “娘娘可别动。”塔丽却在此时笑道:“看都点偏了……”

    我晃过神来:“偏一些也不要紧。”

    “才说不要紧。”她又嗔怪:“都画完了,娘娘更衣吧。”

    羽瞻要我穿的是我从未见过的式样奇异的衣物。它并不如通常郜林衣饰般宽大便于行动,反而有一层层布料如花瓣般紧紧裹住我的身体,最里面一层是素纱,第二层是细白绢,第三层为浅黄色的缣料所制,这三层似是内衣,皆无花饰,只紧贴身体以隔绝冷风。

    再往外,却是华丽得让我亦忍不住轻咬下唇的绚彩衣服。第一件是马蹄袖的正朱色长袍,滚着玉色宽边,在边沿上以青丝线绣出藤蔓枝叶,绵绵不绝,勾连缠绕;第二件是天蓝色罩袍,袖管却是二截的,每段的边沿亦滚玉色边,图案却变为丹砂般血艳的云纹;最外层是皮大氅,我虽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皮毛,但觉触手温暖润泽,极是舒服,想来也是极好的料子。

    塔丽连头冠也一并为我换去了。新的头冠以白银挑梁,四面分拦金片,金片上以细铜丝酿胎嵌了蓝色温润的松石与血色水胆的玛瑙,宝石周围点了翠羽,绕为盘枝榴花。珊瑚珠盘绕于金银之间,下沿缀着沉甸甸的八排大东珠,直衬至胸前。

    塔丽为我理理发辫,将几十个内裹着红宝石的镂空银球缀于发辫上,笑赞道:“咱们的娘娘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了!”

    这拥殿中并无铜镜,我也无从知道自己是何等模样。只知这几名郜林侍女一时说不出话,只望着我一脸惊叹神情,只知——当我站在羽瞻面前时,他的眼如被火光照亮一般,惊喜,怜爱,激动,一时俱全。

    我虽片刻前还不喜他折辱大延,但此时面对着他,那几分郁郁早丢过云天外了。我敛首浅笑,斜坐于他身边,甫一落座,右手上便盖了一片柔和的热。

    谁言女子一笑倾国倾城,只要是心上的情郎,他一语便足以倾所有不解和愤恨,更倾一颗心……

    他轻声在我耳边道:“何等美好的女人。”

    我心头如被羽毛轻拂,不禁展颜笑道:“哦?臣妾还没有老到不能看?”

    “你怎么会老?”他失笑:“八年了,你比当初只是更明艳些,丝毫见不着岁月啊。便是再八年,十八年,你也是永远都不会变成老太婆的。”

    众目睽睽之下我不敢与他亲近,只能垂首微笑,翻过手去,指尖于他手心轻挠。

    明艳吗?原来我为人妇为人母,夙昔辗转,不复青春的路途,在他眼里却只是女儿家褪去青涩转为明朗妖冶的过程,宛如一枝迎春带来花繁香绕的锦绣……

    他的手用上几分力道,将我手包于自己掌心。我脸庞涨红,心中却喜悦平和,唇角逸上笑意。

    “对了,阿鸢,今日会有人祭。”他突然开口:“你可别害怕,没事的。”

    我以为是我听错了,震惊地望着他,他却点点头,重复:“人祭……以活人作为衅礼,献于上天与诸神。”

    我自然知道这祭祀不会伤我分毫,但仍是禁不住身子一抖。在很久很久之前的郜林人中,以人为“礼物”献给诸神明是最有诚意和效果的了,可在今日,需要杀死活人来祭奠的典礼已然少得几乎看不到。就连羽瞻出征时阅兵的典礼也并未以人为衅。

    想不到他重视这祭台如此,古老而残忍的人祭,我今日就要看到了吗?我尽力平静心情,转头笑问:“祭品是个奴隶吗?”

    他眨眨眼,似是在思索,片刻方答:“是犯了大错的贵人。说他是奴隶,也无不可。”

    我“哦”一声——要杀的是贵人还是奴隶原无区别,无非是一腔热血罢了,以有过失的贵人为祭品,更能突显大汗的诚意吧?

    可就在这时,他又轻声笑道:“是大延的贵人,得了大延皇帝许可才能杀的。”

    我心中“咯噔”重响,脸色不由大变:“是谁?”

一情而离心

冬天的阳光,是怎么都灿烂不了的……

    银白色皮毛帽沿下,他眉峰蹙起,目光朗朗,鼻梁高高挺起,唇微启,欲言不言。

    “是谁?”我的声音轻了数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的唇合上,似是不打算再言。

    “慕容朝?”

    他真的不说话了,唯有嘴角微微上挑,一个残缺的笑容。

    我转回头,茨儿不在我身边。

    难道真的是慕容朝?如果他去向冬珉揭发我的“企图”,冬珉为了不得罪羽瞻把他送回来,那当真是只有死路一条的。

    羽瞻虽下手狠,却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若要杀他,许茨儿去见他最后一面想也是可以的吧。

    我轻轻咬住唇瓣。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已经不可反悔了……如果我不冲动,不告诉茨儿那些事,定不至于害他死于非命。他是教我刀马骑射的师长,也曾救过我性命,可终究算是间接死在我手上。

    正出神间,身后脚步轻响,见是茨儿回来了。

    可她神色全无异样……当年她得闻卢将军死讯亦是如此,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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