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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吹笑笑,张开手臂,绕过椅背,把简影的肩膀圈到自己的左边。
简影很默契地把脑袋靠了上去。
“这才象话。”建豪很满意地点点头。
“我想把学生会主席的位子退了,你们觉得怎样?”
“为什么?不是还有一年么?”
简影认为这对夏吹毕业前的综合评估会有影响。
1993年隆冬10(2)
沈星妤
“我想再打两份工,怕忙不过来,建豪,你那边有回音了吗?”
“暂时没有,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那个老总和我舅舅的关系至少拐三个弯,在北京没有人脉是不行的,我担心实力不够。”
建豪说这些话时,用的是上海话,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以前简影一个人夹在他们中间时
,即便夏吹揽着她的腰,握着她的手,她还是会感到不自在。
她知道他们不是故意的,且久而久之,也能听得懂七八成,只是仍然开不了口,所以始终只有听的份。不过,这到是很符合夏吹的个性——在别人面前对自己有所保留,几乎成为他的习惯。
我也不例外么?每到这种时刻,简影就会不自觉地想。
“你们干什么?又说上海话。”
阮菁不给面子,立刻嘟囔起来。
“你干什么?那么凶。”
建豪捏捏她的鼻子,阮菁突然就愁眉苦脸起来。
“怎么了?忸忸怩怩可不是你的调调。”
“我遇到一件很悲惨的事。”
因为用词过于严重,大家把目光都聚过来。
她突然忽地一下站起来,大声吆喝:“我爱上一个人,从今天开始,我决定要追求他!”一瞬间,茶馆里的眼睛全瞄向这里。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建豪觉得她真是滑稽透顶。
“坐下来,慢慢讲。”
“不行!”她奋力甩开他的手,“坐下来我就说不出来了。”
“那你说吧,他是谁?叫什么名字?干嘛的?”夏吹继续追问。
阮菁目视前方,表情严肃:“他的名字叫钟建豪。”
建豪一口茶喷在桌面上。
“北广广告系的,干……”她低头瞥了那狼狈的家伙一眼,“目前尚无职业。”
简影笑起来,夏吹用手指撑住额头,一边忍耐一边在桌底下猛踢建豪的鞋。
建豪一把将她拉回座位。
“不是说好了做哥们儿的吗?”
“我是女的,干嘛要和你做哥们?”
“你赖皮,说话不算数。”
“我就耍赖,你准备怎么样?”
“脑子坏掉了。”建豪又用上海话嘀咕。
“你说什么,用普通话再说一遍!”
他坚决不理。
“钟建豪我警告你,以后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不许随便说上海话!”
“凭什么?”
“就凭你是我男朋友!”
“谁说我要做你男朋友了?”
阮菁一愣,接不上茬了,简影刚想张嘴打个圆场,阮菁硬是把建豪的脑袋拧到她鼻子底下。
“你看看,仔细看看,我有哪一点不配做你的女朋友?”
他果然答不上来,阮菁得意地放开他,乐滋滋地端起杯子喝茶。
“阮菁,实话告诉你吧,我有喜欢的人,不信你问夏吹。”
阮菁嘴里咕噜的茶水立刻变得难以下咽。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夏吹,他胡诌的吧!”
目光又回到了夏吹身上。
夏吹的眼睛却和建豪搅在一起,两个男人默默不语,一副尽在不言中的鬼样。
“不玩儿了!真没劲。”阮菁推开椅子向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啊?”建豪的口气放软了,他开始意识到四周有伤人的味道。
“你是猪,我不要你管!”
“她说你是猪。”简影笑出声来,有点幸灾乐祸。
“所有人都听见了,你不必重复。”
“会不会太过份了?”
简影觉得阮菁这次是来真的。
“等着瞧吧,一开学,她照样粘着我。”
“你真无耻。”夏吹插了一句。
“这话不公平,我无不无耻,你最清楚。”
夏吹被建豪犀利的眸子怔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不行,我要回去了。”
这种气氛让简影感到不爽。
“急什么?”
“小说新人奖的初赛作品我想早点开工,有些资料还没整理好。”
归途中,简影忍不住问夏吹,建豪是否真的有喜欢的人,夏吹说不知道,然后,就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地铁里本来就很闷热,夏吹的沉默让简影的呼吸更加困难,于是她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今晚来我家吃饭吧。”
“我得先去买点东西。”
“没关系,我在家里等着你。”
简影挤过来,柔软的嘴唇在他脸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夏吹环顾四周,有点窘。
1993年早春11
沈星妤
尤子象农夫似地盘腿坐在墓前,一个劲地哭。
小米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伤心,父亲死的时候,寂寞得连个哭声也没有,尽管小米一直把他的碑弄得很干净,但是,她知道父亲还是很寂寞。
现在,母亲也进去了,如果父亲向她问起夏吹的事,母亲会怎么回答呢?
小米把手放在墓碑上,忽然感觉到他们交织在一起的体温正弥漫在她的掌纹中,偷偷地渗进皮肤里。
“别再哭了。”
她蹲下来拍拍尤子的肩膀。
尤子嚎啕的样子很丑,小米认为够了,连父亲那份也哭得差不多了,谁知道,他的声音更大。
“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妈她一直在利用你。”
尤子抹把脸,抬起头,神情非常肃穆。
“你不可以这么说你母亲,她是个好女人,只不过命太苦。”
小米看着尤子,他有着和母亲一样佝偻的脊梁,那种贫瘠但柔韧的曲线让她想起夏吹。
也许,他们真的有过爱情也说不定,小米最后一次抚摸母亲的名字,无可奈何地想道。
“我想和你谈谈。”
尤子走出墓地的时候对小米说。
“我妈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就因为她走了,我才要好好和你谈一谈。”
“没什么好说的。”
小米加快脚步,尤子追上去抓住她的手。
“小米,你现在无亲无故,除了那套破房子,你父母什么遗产也没留下,你有没有想过,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我还有夏吹,他在北京,我要去找他。”
“你哪都可以去,就是不能去北京。”
小米看见尤子脸上布满阴霾,当年她攒足旅费想偷跑去看夏吹的时候,母亲脸上也是这付表情。
“你没权阻止我。我妈死了,上海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让我牵挂。”
“你不能去,你母亲绝不会让你这么做。”
“她凭什么!”小米尖叫,“她凭什么把我们分开!”
尤子惊呆了,他不相信眼前那对仇恨的眼睛是小米的,这孩子压抑了太久的感情突然爆发出来的可怕,根本出乎她母亲的意料。
尤子的内心充满恐惧,他感到力不从心,要掌控这样的情况,也许是一件完全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
他冷静下来,紧紧地握住小米颤抖的手指,试图平复她的激动。
“小米,你听我说。”
“我在你妈面前发过誓,要好好照顾你,就算为了你妈,能不能听我一句,留下来,留在上海,继续念书,然后考大学,你不是一直想上大学,当作家么?”
“让我来帮你完成所有的梦想,好不好?”
小米一言不发,沉静地凝视他的面孔,然后,松开他的手。
“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
“去找我哥,陪着他,和他相依为命,就象我们小时侯那样,这就是我的梦想,既然你了解,就不要阻拦我。”
她不再理他,转身直径向大马路走去。
“小米!”尤子大声叫,她停下脚步。
“你会后悔的,你妈不想看见你这样,你晓不晓得?”
小米转过身去。
“我不需要任何照顾。”
“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尤子远远地看见她在笑,那是第一次,他看见她,笑得那么灿烂。
尤子一直没能忘记那个笑容,不是因为它灿烂,而是因为这灿烂里蕴涵着太多未知的凄凉。
小米离开上海的那天,阳光特别明媚,于是,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她又一次走进昔日的校园,想再看一眼那棵连根的樱花树。
树枝光秃秃的,丝毫没有迎接春天的生机,小米摩挲着斑驳的树干,希望可以给它一些发芽的力量。
园丁走过来告诉她,自从那一年,他们毕业离开学校之后,这棵樱花树就再也没开过花。
“或许,是养分不足吧,总担心它会突然间枯萎。”
“放心,它死不了,总有一天会再开花的。”
园丁望着矗立在樱花树下的女孩,觉得她身上到弥漫着一股鲜花盛开的味道。
小米走后的那天黄昏,尤子在他们家的信箱里意外地收到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