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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选择了这座城市,选择了日语。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要让父亲的眼睛仁仁里满是大米,白花花的,目不暇接。
他很自卑。
一个宿舍五个人,只有他是申请国家贷款的。因为穷。申请贷款报名时,负责的老师问他的籍贯。他回答了,老师惊叹地说:“还是东部城市啊!”
的确是东部城市,但是十个指头哪能一般齐,美国纽约还有贫民窟呢?老师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他感觉到心在滴血。他痛苦得无法抑制。
与其他几个男生相处,他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踩在地雷上。他还怕自己的身份被暴露。他要表面上风风光光,内心里还要将自己深深地隐藏。
允直刚来,递给他一个苹果。允直很友好,脸上充满笑意。
他摇摇头:谢谢,我不喜欢吃苹果。他避瘟疫似的赶忙躲开。
允直没有觉察到他情绪的变化,说: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正儿八经的西部苹果!
他摇摇头,真的,我不喜欢吃苹果,谢谢。
允直受到赵维维拒绝后,将苹果仔细地清洗了两遍,他望着看光国惶恐不安的样子,笑着说:“我洗过了,你看,上面还有水珠呢?”
看光国的目光落在运之手里的苹果上。那是一只晶莹剔透的苹果,诱人的颜色使人恨不能穿透那层鲜红进入果肉里,美美咬上一口,那感觉有多爽。看光国咽了一口唾液,他望着允直说:“真的,我不喜欢吃苹果。”
说完他很后悔,他不应该让允直在大庭广众之下没台阶下。但他又不允许自己占人家的便宜,因为自己实在没有东西给别人。中国人历来崇尚礼尚往来。有来无往,与其失礼,不入无来无往。
正想着允直拿出一袋饼干来,看光国赶紧站起来像宿舍外面走去。
五
五
老师,您看,我是黑的吗?——
允直生气地问大学生思想品德老师
看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学却原来是这样一副情形,允直无疑是失望的。从小学到高中,他一直是班上,年级里,乃至是全校,全县区的学习尖子,心高气傲的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眼前现实的残酷。在这座大城市的第一个晚上,他失眠了。
不知什么缘故,自从高考结果、录取通知书下来后,他常失眠;这个晚上,却是另一番滋味。宿舍里很寂静,空气中回荡着舍友们均匀而轻微的呼吸。以前的一切潮水般地在他的脑海里涌现:鲜花、笑脸、掌声、赞叹声……目不暇接,不绝于耳。他定定神,混沌的空气中,透过浓浓的夜色,是雾气腾腾的白色天花板。
第二天早上,天气很阴晦,如同允直的心情。昨晚一夜他没能入睡,他想了很多。他这才领悟到范仲淹当时为何登临岳阳楼而满目疮痍,自叹是进亦忧退亦忧,感极而悲者矣。
父亲在他对面,两人面对面沉默了两秒钟。父亲说:“那我就回甘肃了,直,你要爱惜身体!”
允直说知道了。父亲转过头,要走了。允直突然叫了一声:“爸!”他觉得自己有好多话要向父亲讲,他一定要当面讲给父亲,讲出他心里所有的感受。
父亲转过头,惊奇地望着韵致。允直沉默了,嘴巴张成了个〇形,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了。他笑笑,说:没……没什么!
父亲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纸和笔,刷刷刷写下几个字,叠起递给允直,说:“直,爸回去了!”
允直默默地点点头,这回他一个字再也讲不出来了。目送父亲上了黄色大发车,望着车的身影在人流中隐没,他的视线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很小,掉在地上芝麻大的逝点儿。允直缓缓地展开手中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六个字:
既来之,则安之。
允直复叠起纸条。他突然觉得很迷惘很迷惘,真得如同一个迷了路的小孩。这个城市自己太陌生太陌生了,他有点怀疑,这六个字是否在暗示自己全新生活的开始?他很想知道,但他无从知道。
允直嘴里反复念叨着那六个字:既来之,则安之。
允直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在学习上他能够考取很高的成绩,在情绪上,他同样也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几天之后,他已经做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投入到全新的大学生活之中去了。
为此,他很是得意,给朋友们的信件中,他这样写道:这儿的一切好极了。我们大学在全国外语院校中排名第二,我们系在全国规模第一,与北外并驾齐驱。我在这里轻松得要命,每天有好多时间进行文学写作,但日语学起来有些难。
平日的生活允直很轻松,但一个人单独呆的时候,与他相随的是一种无形的莫名的失落,那时他最痛苦的时刻。那种痛苦是刻骨铭心的。
允直来自甘肃是众所周知的。这也是允直引以为豪的。全宿舍天南海北瞎聊的时候,允直就会不假思索地提到甘肃的嘉峪关、敦煌莫高窟……作为一个有志于文化研究的允直,这些无疑是他在大家面前得意洋洋的资本。他那次在描述敦煌飞天那丰腴的体姿的时候,赵维维说:敦煌飞天是一种落后的象征,那是与蒙昧与无知联系在一起的。
允直当时生气之极,指着赵维维的鼻子骂: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如果没有这个环节,你恐怕还穿着兽皮挂着树叶在原始森林里面奔跑呢?
为此,赵维维与允直冷战了一个星期。允直觉得自己被侮辱了,看着赵维维冷着脸,他装着视而不见,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周以后,赵维维看到允直,精递过一个香蕉,说:允直,我们和解好不好?
东部人鄙视西部人这种现象是存在的。允直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写。与陌生人交谈,他都暗示或者含蓄地说出自己的家乡,比如说他会问你吃过白兰瓜没有?吃过!那你知道哪儿生产白兰瓜吗?不知道,我告诉你,是甘肃,是兰州,是我美丽的故乡。
然而大多数东部人还是比较现实的,他们的理念中,绝对会在飞天与愚昧之间划上等号的,理由很简单,物质决定意识,穷得都没有饭吃,还摆弄什么清高?飞天可以给你变大米饭?可以给你衣服穿?可以给你钞票花?你别装模作样了!现在是什么社会?经济市场!你再发呆,那馒头你都没得吃了!
为此允直很悲哀,为飞天而悲哀,为敦煌而悲哀,为甘肃为西部而悲哀,更为那些眼睛里充斥着物质的人而悲哀,如果这样下去,中国就会割断以前的历史,在历史长河中就会只是流星般的一瞬间。
这时,发生了另外一件事,只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在大学的思想品德课上,老师在举例东西不存在着差距的时候,为了更形象地给学生一个概念,她这样叙述道,她曾经去过西部,在那儿,她惊奇地发现,那儿的人都是黑的,头发是黑的,脸是黑的,除了手心,眼白外身体无处不是黑的。说到这儿,她可能害怕有人质疑,接着说,我估计,如果要将西部人皮肤上的黑污洗净,至少得浸泡上两个星期,搓洗上十次!
说完,下面哗地议论开了,周围的好多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允直身上,那眼神中有歧视?怜悯?幸灾乐祸?抑或是别的什么?不知道,允直只觉得一团火气在他心里燃烧,他走上讲台,站在惊奇地睁大眼睛的老师面前,然后缓缓地伸出双手,生气地问:
“老师,您看,我是黑的吗?”
六
六
何子?赵维维想,真有意思,她可能与孔子,孟子有什么亲缘关系,他忽然觉得那个女生有些可爱之处,接着问:
“你来自哪个城市?”
赵维维认识何子是在大学生文化节上。日语系的活动内容是做寿司,有日本留学生参加。据说是系里专门邀请的。赵维维是托病不想去的,因为王小员告诉他有一条街上的烧烤特别地棒,十块钱满满一大盘子。
看光国见状,告诉赵维维,你不去太可惜了,我们学日语,接触一下日本文化对我们本身也是一种促进,听说还有日本人参加呢?
赵维维听到有日本人参加,眼睛一亮。说起文化界赵维维的胃口可是一点都吊不起来。他们宿舍里有酷爱文学的允直,每当允直说起川端康成、井上靖、村上春树、渡边淳一等日本作家的时候,他都会露出鄙夷的神色。其实说白了,他就是厌恶日本文学,此时他任何的一句话就可以把兴致正高的允直噎得反应不上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