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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京城周边的好地形。问题是古人生活太朴素,即使贵为皇帝,也没有冰箱,
没有空调,两个小太监在一旁噗噗摇扇,摇得手腕子酸一阵,麻一阵。
街上行人多起来,大家显得都挺和蔼,汽车尾气也不太刺鼻。好天气中一定
有一种让人愉快的东西,天洗了,人心也洗了。电视播报员骄傲地宣布,空气质
量,二级!按说二级天气像萝卜,像白菜,应是大家正常享用的,不必张扬,就
好比公仆吃饭理应掏钱,别人行贿理应拒绝一样,不值得特意宣传。但物以稀为
贵,二级虽不如一级,却也如宝贝般令人珍爱了。
怀着喜悦心情,睡了一个凉快觉。
第二天起来一看,西山又不见了。天不经脏,稍稍一弄,就蒙了一层灰。
下一次洗天,不知要等到何日。
二零零零年七月十六日
/* 14 */第一队第14节 大门
大门面街,街上极热闹,有饭馆、水果摊、杂货铺、鲜花店、书报亭,还有
总也走不完的行人和车辆。但大门这边不热闹,至少中午、下午、晚上不热闹。
大门是灰色铁门,上面写着三行大字:“灵室门前,禁止停车,违者罚款”。虽
然没说由谁罚,罚多少,却很管用,真就禁住了。周围密头麻脸停了许多自行车、
摩托车、小汽车,惟独这个门前光溜溜的,像演员退场后的舞台。
灵室是医院的一个部门,过去叫太平间。太平间的叫法比较奇怪,仿佛人活
着无论怎么泰然、平静,都谈不上太平,只有咽气了,不动弹了,才会太平,太
平无事?天下太平?啊,我一蹬腿,天下就太平,我成什么了?对此,院方好像
也有所察觉,或者负责同志比较新潮,勇于求变,一经研究,得,就叫灵室。
灵室门前,一天里,仅有早晨七八点钟,才可能出现繁忙景象。这大约跟风
俗有关,说到底,跟人的见解有关。沈阳人重视上午,人生大事都愿意上午办。
迎亲,通常在九十点钟,够早了。出殡更早,睁眼就办。
秋季的一天,天气很好,金色的朝霞辉映着灵室大门,有备而来的人群簇拥
着大门,一辆面包车用尾部对着大门。车前空地摆一个青瓦盆,里面装满黄裱纸。
哭声起,轻微而有节制。随之而来的是劝慰声:七十三,八十四,八十六了,可
以了,高寿,超标,老神仙。
在场的人以门和车为核心,水波般一圈圈漫延,悲伤度、紧张度依次递减,
越往外越低,脸也不那么绷了,心也不那么跳了,甚至于还有握手的,交换名片
的,悄声问昨晚球赛结果的,一不小心露出笑容,虽无恶意,仍觉不妥,赶紧往
回缩!不料还是被人觑个正着。那人佯怒:“好你个混小子,总是嘻嘻哈哈的,
也不分个场合,回头我告诉你们科长。”
“没那么严重,”有人解围,“这是喜丧,完了还有酒呢。”
早些年,盛京一带,奉天城乡,办丧事也备酒席,俗称“八中碗”。有调皮
鬼遇长辈,常打趣说:“老太太,啥时吃你的八中碗啊?”老太太则笑骂说:
“去!小王八羔子,回家吃你奶奶的八中碗。”
出殡人群的最外圈,即是广大而无垠的社会另一块,一切按部就班,像平湖
一样无波,像海水一样喧闹。炸油条的小贩大声叫卖,寿衣店的女子埋头阅读,
读的是一本时尚杂志,白领丽人在封面作态,凝眸。上班族行色匆匆,忙里偷闲,
往大门这边看一眼。上学去的新新人类眼珠子乱转,想围观又不敢靠前。天空高
远,树冠斑斓,正是郊游的好时光。没准儿当天下午,孩子们就带了滑板车,结
伴去逛北陵。没准儿哪儿也不去,皱着眉在屋里背单词。
最里圈的哭声大起来,时间到,灵柩缓缓上升,从灵室下层升到地面,乘电
梯,乘床车,最终安卧于小面包里。
一位壮年汉子率家人跪在车前,每人腰间系一条白布带,胳膊缠一块黑纱,
黑纱上缀一朵指甲大的小红花。壮年汉子是西装领带打扮,因此他腰间的传统丧
仪装饰便格外醒目。
青瓦盆徐徐冒烟,汉子高举过顶,叫一声“妈,送你上路”,呱嚓!把瓦盆
摔破。这时,不知哪一位的手机,突然莽撞地响了。还好,不是刺耳的振铃,是
轻盈的电子音乐,米来都西拉嗖,拉都西都拉嗖拉嗖米……喜欢听歌的人猜测,
八成是西洋曲子,《蓝色的爱》。
灵车队走了,去火葬场了,灵室大门重新关闭。
一位穿工作服的老人手持大扫帚,在门前熟练地清扫。他主要扫那一堆灰烬
和碎瓦片,外加两三朵白纸扎的小花。
灵室门旁,还有一个更大的、通往住院处的门。不断有人进去,有人出来,
缕缕行行,熙熙攘攘,无法统计进去的多,还是出来的多。有人进去时是一个人,
出来时变成了两个人,一个叫母亲,一个叫婴儿。
二零零零年十月十八日
/* 15 */第一队第15节 诊所
诊所是私人诊所,门厅正中却挂着公家医院爱挂的红牌子,上书金色大字:
“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毛泽东”。牌子下角有一个塑料袋,里边鼓鼓囊
囊装满了茄子辣椒。
诊所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中年妇女,一个是小伙子。中年妇女是大夫,看
上去却像居委会大姨。小伙子是患者家属,看上去却像调查人员,比较执着、比
较有心眼,善于旁敲侧击、拐弯抹角的那种。小伙子主要怀疑中年妇女的可靠性、
权威性,为什么不穿白大褂?为什么没在报上打广告?您原来是哪个学校的?认
识中医学院某某吗?卫生局某某呢?这药真是祖传秘方?有哪些副作用?百分之
八十的有效率是怎么算出来的?如何才能保证患者,也就是我母亲,不在百分之
二十那里边?气功有用吗?要不要拜佛?
中年妇女不怕问,越问越像大夫,高明而耐心,神秘而稳妥的大夫。渐渐的,
年轻人的兴奋点有所转移:只要能治病,费用多高都没关系,治好了还有重谢。
问题是如何瞒住我母亲,不让她知道身上长了东西。您去给她看病,说话一定要
策略,千万别提那个字。人一有文化就麻烦,当了官更麻烦,她总爱分析,去粗
取精,去伪存真什么的。别说这个药,给一片B6她都能联想老半天。汽车结构越
复杂,越不好维修。
诊所窗外,是沈阳东郊一条偏僻街道。路边,很显眼地停了一辆新款红旗,
小伙子就是开这个车来的。车钥匙有个皮穗儿,在指头上绕来绕去。
不知什么时候,小伙子背后出现了一对老年夫妇,一声不响,规规矩矩站在
地当间儿。
女大夫对小伙子说,他俩岁数大,先给他俩看,好吗?
年轻人未置一词,慢腾腾起来,腾出椅子,到旁边坐下。
老俩口靠前几步,并不落座,仍老实巴交地站着。
女大夫问谁病了,老头儿答话,他不说病情,却说寻找诊所的过程。他们家
住城西车辆厂,昨天才听说这个诊所,听说了就来,白来了,休息,不上班。挂
个电话就好了,没人知道号码。今天一早,从南站那边倒车,走了两个钟头。要
是不堵车,一个半钟头就能到。
不经意间,老太太捅了老头儿一下,老头儿不好意思地笑了,言归正传。老
头儿不是病人,老太太是,但老太太不说,让老头儿说。老头儿有些絮叨,大夫
不得要领,老太太也不满意,伸出手指,在桌上给大夫写字,但仍不说话。
老头儿解释说,老太太的咽喉长了东西,做手术,切了,没切净。最有名的
大夫太忙,顾不上,主刀的是他徒弟,切了又长,不几天就飞了。联系好几家医
院,都不收。
提到病名时,老头儿并不缩缩探探,藏着掖着,说那东西飞了时语气尤其平
常,就像说鸟飞了蚊子飞了一样。患者本人也安静地听着,没有一丝疑惧和沮丧,
仿佛说的不是自己,是社会上另一个人。
老太太慈眉善目的,行动尚自如,不大像得了重病的样子。她头戴一顶炊事
员或保洁员戴的白帽,脖子系一条素花纱巾,身穿一件崭新的、肥肥大大的灰蓝
色制服,有肩章,有铜扣儿,像是列车员的上装。可能有子女在铁路工作,省出
一件,孝敬老人。平素舍不得穿,出门办事才从箱中取出,衣袖上的叠痕清晰可
辨。
大夫问病人体重,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