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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等方面的言,枯燥无味而且费解,经验中只有上数学课或俄语课时的感受与此
类同,于是便有些朦胧思睡。幸而一个女的吆三喝四地登场了,她说起话来又快
又侉,让人觉得还算比较好玩,例如“不获全胜决不收兵”这句,那女的却像在
喊“不让上床就卖烧饼”。我两眼微合,迷迷糊糊说最好卖糖烧饼,双木嘟囔说
糖烧饼赶不上芝麻烧饼,我想说芝麻烧饼赶不上韭菜馅饼,但不知最后说了还是
没说,因为我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一阵吵闹声把我惊醒,双木赖叽叽地哼了一下,也是刚睡醒的动静。三五个
半大小子从我们前边踢踢踏踏、磕磕绊绊地经过,两个丫头片子蹑手蹑脚地跟进,
她俩没往远去,就靠在我身旁的水泥方柱上呼哧呼哧喘气,浅色的裙子一起一伏,
一缕香气悠悠而来,比先前双木手上的雪花膏味似乎浓郁几分。
我鼻管发痒,心情紧张,也很担忧,就想把她俩撵走,双木捏了我一下,示
意不要暴露。一个女孩说,玲玲,我们再往里躲一躲,好吗?叫玲玲的女孩说不
用了,这儿挺保密的,谁也逮不着。然后她俩嘀嘀咕咕地说起了她们学校的那点
破事,谁跟谁游泳去了或者谁又瞪谁了,诸如此类,没意思已极,说着说着嗓门
就高了起来。
我实在憋不住了,伸出脑袋低声道:嘘——小点声!女孩们吃了一惊,转身
看了看,笑说原来这还藏了两个小破孩!我说你们才小破孩呢,不好好在托儿所
丢手绢,跑这儿来闹什么?玲玲说你们闹什么我们就闹什么。我说我们是来开会
的。不知名的女孩问开什么会,双木说开全市学社论誓师大会。玲玲说骗人,誓
师会早都散场了,再说也不叫誓师会,叫声讨会。我说为什么叫声讨会声讨谁呀?
玲玲手指一晃说声讨你!别的不能干就能吓唬人,要不是我英勇,刚才一定被你
吓死了,吓死鬼的舌头可长啦。我说吊死鬼才是长舌头。玲玲说别说了,再说我
真害怕了。哎,你俩串一下,让咱也往里靠靠。说完就和女伴坐过来。
/* 68 */第四队第70节 美丽的夏天(2 )
热乎乎的女孩身体与我的后背接触了一下,又脱离开来,只听玲玲说了句,
你还喜欢足球呢,这么瘦!我顿时羞愧难言,脸上脖子上火烧火燎。躺在我里边
的双木愤愤不平地说,你们不瘦,你们喜欢足球吗?玲玲说不喜欢我们到这儿藏
什么猫猫?双木说那你们知道什么叫越位?什么叫二过一?玲玲不语,不知名女
孩也不语。双木轻蔑地啧啧了一番,说你们哪,太年轻、太业余、太掉链子啦。
说完一激凌,马上坐起来:糟了!我的车忘锁了。边说边摸摸索索往外爬,我说
现在可是啃劲儿的时候,你出去可能就回不来了。玲玲则安慰说不会丢的,她爸
有一回把车忘在外边,两天后才想起是忘在艺术宫了,颠颠儿去了一看,车还在
那儿傻了叭唧地站着呢。双木问你爸的车锁没锁?玲玲就笑,笑完刚要答话,一
束手电光芒在黑暗中亮起来。一个男的胸有成竹地呼喊:出来!都给我麻溜儿出
来!别寻思我没瞅着你们。
两个女孩使劲贴在我的身上,噤口噤声,我的心蹦蹦乱跳,有点透不过气来。
那男的堂堂堂堂大步流星走过去,在里边的某个地方又一阵乱叫,居然真把刚才
那帮小子诈了出来,拎了出来。一个个少年俘虏蔫茄子似的在前边慢腾腾挪步,
押解人则在后边数落说,没票看球,多美呀,什么时候学的招儿?有人辩解说不
是不想买票是买不着票,押解人说你是团体吗?是团体就发你票。
假如玲玲不是特别爱笑的女孩,她一定能成为幸运的漏网者,因为押解人和
俘虏正在稀里糊涂地通过我们的藏身之处,即将走远。押解人得意洋洋地说,就
你们那点水平也想潜伏?别把我当鬼子,我的视力比鬼子强多了,一点五都打不
住。有个男孩赶忙说,大哥,你的眼睛一定是二点五,这时玲玲突然格格笑了起
来,一笑就止不住,越笑声越亮,身子一抖一抖的,我认为即使有人狠狠胳肢玲
玲,她也不会笑得这么厉害。
手电光闻声扫来,押解人便说,哟,这儿还有两条小鱼呢,我还没下钩你们
就伸嘴,急什么呀。玲玲仍旧笑着,喘着:你,你不是说,说你二百五吗?边说
边用胳膊肘轻轻杵了我一下,仿佛在表示再见的意思,然后和女伴站起来,迎着
押解人大大方方走去,两个苗条的躯体把手电光弄得支离破碎,乱马人花。
四下里恢复了平静,双木忐忑不安地问,她们会不会叛变?玲玲在我身上留
下的感觉依然清晰,我说放心吧双木,你叛变了人家也不会叛变。心里暗想,玲
玲会是一个什么模样的女孩呢?我只依稀见她扎着两只抓抓辫儿,眼睛亮如星星,
别的就无从看清了。但我觉得,像玲玲这样笑得无比开心的女孩,一定会长得非
常好看。
头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喧哗声、叫卖声。叫卖人甜蜜而悠扬地吆喝道:制
冰厂的冰——果!一毛——俩。我知道幸福的时刻终于降临了,便和双木活动一
下僵硬的肢体,最后瞅一眼看台下面这个堆满器材的、蜿蜒不见尽头的封闭场所,
贼惺惺地登上沈阳市人民体育场的南看台。
白云朵朵,天色柔和,但仍然把我看惯黑暗的双眼晃得金不是金,银不是银。
北侧主看台上伟大的毛主席还在画框里浅笑,可是上午誓师会或声讨会的横幅标
语却不见了,代之以“热烈欢迎阿尔巴尼亚足球队!向英雄的阿尔巴尼亚人民学
习!致敬!”的红底儿白字的喜兴词。土黄色的场地内,有一辆天蓝色洒水车正
在喷播巨扇状清凉液体。三十年前的沈阳还没有一块草皮球场,人民也不知草皮
球场才是国际时兴的高级球场,人民满意地坐在粗糙的水泥阶凳上,诚朴,友爱,
兴高采烈,至少看上去兴高采烈。间或也有人不失礼貌地打量我和双木,甚至有
一个女孩递过纸张,建议我们擦掉头发上的蛛网和灰尘。女孩的脸庞很秀气,眼
睛很亮,可惜梳的是齐耳根的短发,嗓子也太细。
那天辽宁队踢得相当不赖,8 号倪继德的底线传中和小角度射门命中更让人
民欢声雷动。人民通常对领袖才如此欢声雷动。阿尔巴尼亚人的表现也让大家激
动,他们即使不踢球,光在场上跑一圈大家也会激动的。那时人民极少见到外宾
尤其是白人外宾,苏联不跟中国好了之后,黄毛碧眼的白人外宾愈发像精粉一样
叫人珍惜。精粉是特供,通常只卖给高干,春节时才卖给普通人家一户二斤。
火烧云冉冉浮动的时候,我和双木随着欢乐的人流涌出体育场。我从未见过
那么漂亮的火烧云,高高的,远远的,刺喇喇冒着耀眼的彩色光辉。
在一棵老榆树下,我发现了双木那辆永久牌新车,也是那么……傻了叭唧地
站着,双木惊讶地说,连铃盖儿都没人拧,真笨。
我们几乎一天没吃东西了,但我们不知道饿,我们也不愿共乘一车,而是并
肩于街头踢哩堂啷地行走,争抢着回忆球赛的重要细节。双木的小脸儿被晚霞烤
得红亮亮的,表情纯洁动人。我肢体舒展,满心喜悦,丝毫不知这逐渐飘逝的一
天,将是我和双木兄弟般真挚交往的最后一天;也丝毫不知我们正在谈论的国际
球赛,将是沈阳在一九六六年的最后一场球赛,甚至是沈阳在六十年代的最后一
场球赛。
不久,沈阳城癫痫病似的疯狂起来,人民呼嚎嚣叫,转眼间面目全非,难以
确认。我的父亲成了可怕的坏人,我也被当作卑贱动物的后代加以管教。学校里
卑贱动物的后代数量可观,有一天,我们秩序井然地进入一座小楼挨打。打人的
人虽和我们一样年轻,却比我们光荣、正确、威猛。棍棒飞舞中我惊骇地发现,
一个体态窈窕的狠毒少女,竟然梳着和玲玲一模一样的小抓抓辫儿。我更加惊骇
地发现,双木扎着军用皮带,在人群里紧握拳头,神色严峻。开始双木并未参与
打我,只是默默旁观,似乎有些犹豫,有些羞赧。后来打我的人逐渐多了,他才
大喝一声,于混乱中用力踢我一脚或是两三脚。我和双木从前曾交流过足球的脚
法,彼此均熟知脚尖、脚背、脚内侧、脚外侧等术语,但此时我已栽倒在地,处
于半昏迷状态,故无从判断双木的脚法,只是格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