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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件、简报、灯箱、报表、电影、飞艇(恕我分类不科学,类太多,顾不上科学)、
标语、布告、信函、电子短信、通缉令、中奖名单、小道消息、口头文学、印外
国字的T 恤衫也叫老头衫、治性病的小帖子也叫非法张贴物,以及其他许多我一
时想不起来但每天肯定围前围后往脑子里灌呀灌的信息、信息、信息。
当然还有电视,忘了谁也忘不了电视,它或他、她,太迷人,不迷人也缠人,
每天少说缠你一两个小时,让你手拿遥控板嗖嗖换台,总以为里边又整出新玩意
儿了。
晚上起来解手,迷迷瞪瞪依然接受信息。窗外有霓虹灯闪耀,说是桑拿浴热
烈、美容院温馨。窗内传真机哗哗吐纸,是一个蔑视作息时间的家伙,正在给我
传资料。
如此这般,一天下来,我的脑子不可能不充实。充实就是把仓库装满,一点
空余不剩。有时已经装得挺满,不料又来信息了,我就跟先来的信息说,大家挤
一挤,发扬点风格,学学人家压缩饼干。先来的信息不乐意了,就成群结队,各
处乱串,把脑子里负责想事的地方、辨别好赖的地方,防止当二百五的地方,统
统占领,弄得乱七八糟,谁也甭想逞能。幸好还有一个地方由我亲自掌管,绝不
放权,那就是脑子的大门。这个大门永远向信息敞开。久而久之,进来什么样的
信息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是信息就行。每当有信息擦着门框呼呼进入,我就会由
衷地感到充实。
直到有一天,颅骨隐隐作痛,我才意识到,那不叫充实,那叫头昏脑胀。我
踉踉跄跄,去请教信息界的一位高人,看看能不能搞一下卫生,就是说,把那些
堆积如山的信息,往外清一清。
高人说:“我先给你出道题——太阳为什么从东方升起?”
我迟疑着,不敢回答,脑子里有七八种答案纠缠不休,还有几十种与此相关
的中国口号、丹麦寓言、印第安谜语,甚至还有美索不达米亚或其它什么亚的典
故。
高人见我不语,宽厚一笑,又问:“一加一等于几?”
我仍拿不准主意,心中浆糊般、洪水般涌来杀手、鞋垫、南极摇滚、假嗓子、
美眉、绿眉、波浪眉、IT、小瘦狼、休闲文化兔、思想虫、智慧陷阱、新新女孩、
新新老太太、房地产骗子、革命大车、二奶、三爷、八千里云和月、一万年醋和
酒等各种概念、形象、新知、旧闻……我纵然有一百张嘴,怕也说不出正确意见。
这时,高人走过来,拍拍我的脑袋,把耳朵凑上去听听动静,好像还用鼻子
闻了闻,然后,他唔了一声,满意地说,“挺好,运作得挺正常,不用清理。”
“但是,”我鼓足勇气,大叫一声:“我脑袋胀!”
高人惊讶地说,“你怎么还管它叫脑袋?我们早管它叫垃圾箱了。”
二零零零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 30 */第二队第32节 游西山
非典时节,有市民七人,同游京郊西山。众人在家中服板兰根,嗅过氧乙酸,
禁闭十余日,忍无可忍,遂相约野外散心。
戴着口罩见面,单双眼皮一眨一眨,俱露劫后(劫中?)余生之眼神,庆幸。
但不握手,为了防毒。笑说,万一我是潜伏期呢?心说,万一你是潜伏期呢?
寻一小道进山,脚用力,嘴也不偷懒,滔滔然交换各色信息,甲社区封了一
栋楼,乙病院死了三个人,张高干打了进口营养针,李大款送少爷去欧洲,SARS
冒出新变种,疫苗遥遥没指望。忽而沉寂无言,忧虑感壅塞心间,外加怨愤感,
闷!看什么都像非典。
树蒙尘,草丛有遗弃脏物,烦。迎面遇人流,杂沓可疑,似有咳嗽声。屏息,
侧脸,擦肩而过,噗噗掸衣袖,不觉入歧途。
路窄,林密,有乌鸦扑簌簌,从坟包飞越,大骇。定睛看,是喜鹊,是稀松
平常之小土堆。
出汗,气喘,血脉贲张,挪口罩,成鼻下式、兜颌式,最终成胸前式。
山形开朗,天空明亮,野花夹径,芬芳。少女欲采撷,母亲不允。同行者说,
你太过敏。母亲分辩,不是怕感染,是让她爱惜大自然。
山腰斜立一棵老树,青杏累累,蓊郁可喜。四下无人,尤可喜,纷纷坐于阴
凉之中,野餐。事先讲好,各自为政,分而食之,且不备生鲜果蔬,备密封之罐
头,无缝之鸡蛋,苍蝇不叮,瘟神不扰。
蝶伴舞,鸟奏乐,更兼啤酒助兴,不由得食欲大振,意趣泉涌。一人解囊,
现青绿之物,竟是违约食品——嫩黄瓜。众皆称快,人手一根,大嚼特嚼。餐毕,
小憩,夸石板胜小炕,草地胜席梦思。
重上路,行百步而折返,收拾垃圾,打包,随身携带。
和风佛面,后生唱新潮小曲——爱上陌生人。长辈哼革命老歌——夜半盼天
明。坡陡,互伸援手,拉一把,托一下。遇农民为果木施药,不躲,搭话,问年
景。
出松林,遥见一白石围墙,蜿蜒向前,无所终。墙内有奇峰一座,高峻峥嵘。
峰顶有楼台亭榭,典雅玲珑。众恍然,知其为鼎鼎大名之香山。
一壮汉,坦胸腆肚,持竹梯招徕:过墙者,每位五元。若从正门买票,十元
一张。
众摇头:一元也不过。
离围墙,攀无名山,游兴愈浓。
晚霞满目,下山。少女张开塑料袋,莞尔一笑:带一斤新鲜空气回城。
二零零三年五月十二日
/* 31 */第二队第33节 回头看
二十世纪渐行渐远,但我们对二十世纪的看法仍源源不断涌出。
二十世纪的中国相当了不起,短短一百年内,红红绿绿、来来回回,经历了
好多种社会历史形态。
以往任何一个世纪,哪怕是几个世纪加在一起,都没有二十世纪的变化大。
我生在二十世纪下半叶,没见过清王朝覆灭,日本人入侵,国民党败退,共
产党反右,但我也亲身赶上不少重要变化。
我见过农民欢呼人民公社的胜利,又欢呼人民公社的解体——用东北话说:
“黄了”。农民欢呼胜利的时候交公粮,欢呼解体的时候也交公粮,此外还要交
一二三四甲乙丙丁各种费用。
我见过干部领着工人批判知识分子,批完了没几年又起用知识分子,然后耐
心做下岗工人的思想工作。
我听过这样的教导:“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
要”。多年后的今天,我的脑子里突然荒诞地冒出另外一句话:“知识青年到美
国去,接受美国人民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三十年前我读报刊书籍,那上面大量引用“最高指示”,每一段每一个字甚
至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必须用黑体字印出来,而“最高指示”周围的其他字用的都
是眉目浅淡的普通字体。两相对照,“最高指示”显得特别醒目,特别“高”。
后来,就不用黑体字印了,“最高指示”和普通字密切联系,打成了一片。再后
来,连引用也不怎么引用了。
小时候按一两个电钮(大多是门铃电钮),就觉得自己与科技亲近得不行。
如今玩一会儿电脑,都得在键盘上按一百来个“电钮”,深切感受到高科技在文
明古国的迅猛发展。出门遇算命先生,手拿太阳能计算器,说他能用ABCD给老外
测八字。
小时候学雷锋,祖国花朵们的日记一个比一个写得革命。长大以后听先进事
迹讲演会,惊叹豪言壮语的表达方式几十年一贯制,遂正襟危坐,在记录本上画
小人,或默写外语单词。周围的同事发现也不告密,告密领导也不爱听。
当年大家把自由市场说成“黑市”,去那里买一把水萝卜都有负疚感,觉得
辜负了某某光荣称号。到了世纪末尾则观念大变,恨不得人人经商,事事交易,
给外地人指一回公厕都要收费。
过去冰果三分钱一个,现在三元钱一个。过去毙两个地委干部全国震惊,现
在毙一串省级干部大家连眉毛都懒得眨。什么都涨价了。
十几年前我第一次到美国去的时候,在商店里很难发现中国货。现在去美国,
给亲友买礼物时得格外注意,你所相中的物美价廉的东西,十有八九都印着MADE
IN CHINA(中国制造)字样。回国后在地摊发现,许多国货都印着MADE IN 美国
或英法德意日的假招牌。
前些年,有幸到国外转一转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