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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还行,你认识的那些知青没少给咱家钱和粮票啥的。再有咱家成分不好,你爸爸又是黑五类分子,你说说谁家的好姑娘肯嫁给咱。妈妈知道你心里憋屈,但总得要活下去呀!妈妈想有人肯嫁给咱家已经就不错了,另外何平那孩子多好……”
说着说着,妈妈就伤心地哭了。
看着泣不成声的妈妈,老大心里一下子就软下来,鼻子也阵阵发酸。老大知道妈妈这辈子跟着爸爸实在不易。从他们订婚的那天开始就跟着国民党撤退。原本想跟着一直走下去,谁料想退至沈阳就窝住了(不仅她们窝住了,就连国民党东北的上百万军队也大都没有跑掉。)。
四七年底,在那个兵慌马乱的年代,妈妈与爸爸在沈阳草草地结了婚。婚后妈妈就以变卖家产度日。听妈妈讲那时候的沈阳,背一袋子钱只能换回一袋子高粱米。解放后爸爸考入东北工业管理学院,毕业后分配到B市。到B市后就是一系列的运动,她们经历过三反、五反、镇反、肃反、清理中层、反右、打老虎、拔白旗等等一系列诸如此类的政治运动。由于爸爸的历史问题,她们终日如履薄冰,胆战心惊地打发日子,生怕那件事瓜葛到自己,而成为运动对象。
还有B市的人,远不及其他东北人那样憨厚善良;不及上海人的睿智;浙江人的缜密;湖南人的坚定;蒙古人的豪放;陕西人的耐力;广东人的开拓;四川人的凝重;山东大汉的狭义……他们惯于说假话,做事讲究现用现交,惟利是图,自私冷漠实乃民风刁钻奸猾,该是地球上最差劲的一组人群,绝没错!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们,因为那是辽西走廊地理环境所决定的。因此爸爸的历史问题,最终被那些人一件一件挖出来。
五八年大鸣大放将爸爸打成右派,不久被流放到农村。离开B市前,有些人劝妈妈和爸爸离婚,(或假离婚)如此一来除爸爸一个人流放以外,全家均可留在城里。记得爸爸讲过,你妈妈听了此话后,便斩钉截铁地说,我嫁给老肇我们就要同甘苦共患难……
倔了吧唧的老大,很少和家里人交流,那天他和妈妈谈了许多,同时也谈到为啥不能接受何平的理由。
在妈妈面前,老大不可能谈及娃噜嫂的事情,可那天妈妈偏偏却问及这个问题。
娃噜嫂 第二部分(55)
“希杰,妈妈风言风语听说你和娃噜好,和娃噜媳也挺好。可你想过吗,他们毕竟是逃荒的盲流,另外人家是有家有口的呀!妈妈的意思你明白吗……”
“竟瞎扯!”
……
如果从堡子东面进去(镇子来的方向),老大家的位置算是堡子的里面了。坐北朝南的四间低矮的草房,老大家和九子家各住两间。老大家房后就是山,山上几乎全都是柞木和婷婷的白桦。
在草房前,他们用木材圈出一个很大的院子。在靠近窗户的院子里,置放一个大大的苞米楼。如同所有满族家庭一样,老大家院门外,竖有一根十几米高的“索罗”杆子(这是满族人祭祀用,也是满族人家的标记)。
一进屋的一间是灶房,另一间便是满族人特有的南北炕了。炕上放着长长的炕柜,柜上是被隔。万字炕上是一个粗笨的大板箱。瓶子、罐子、闹钟等物件就摆放在箱盖上。老大知道那个地方还是供奉祖宗的地方。每逢过年时,爸爸总是要偷偷将祖宗匣拿出,燃上“鞑子香”率全家行三拜九叩大礼。
可惜那些东西早已没了,他只记得自家祖宗后面写着“永受皇恩”的几个字……
天一放亮,老大就从炕上爬起,然后兴致勃勃地坐在火盆旁边,咔哧咔哧搓着麻绳。令人高兴的是,老大知道今天是自己家杀年猪的日子!
满族,是一个食猪肉的民族。按满族人习俗,每年一落雪家家都要杀口年猪。杀年猪的日子,对于他们来说就像过节一样的喜庆。猪撂倒之后,当天他们定要将族胞们均请来,痛痛快快吃上一顿白肉炖血肠啥的!
然而这一切,对于老大家来说实是少见。因为,这些年他家粮食始终不够吃,所以一直都养活不起猪。今年的这头猪,还是他通化二舅春天时给拿的钱方买下了这猪崽。一家人为了这口猪忙活了一大年,马上就要收获了,谁能不高兴。另外,爸爸妈妈早就计划好了,猪撂倒后留下二十斤猪肉过年,剩余的拿到镇里去卖,最低也能卖上一百多块钱,全家一准够过个好年!
一边搓着捆猪的麻绳,老大一边在想,今天娃噜哥和娃噜嫂也能来做客。一想到这,老大就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忽然瞧见丰润的乳房一般,抑制不住的兴奋。
娃噜哥他们,这两年和阿哈伙络社员的关系处理得非常融洽。大家也都挺喜欢他们两口子,不再像过去,硬把人家当外人。准确说,娃噜哥他们已融进这个大家庭之中了。社员们无论谁家有啥大事小情的,娃噜哥总要去赶个礼、凑个份子。何以见得娃噜哥他们今天肯定能来呢?是因为,今年夏天,老大家断粮时,娃噜哥三十斤、五十斤没少往他家捣蹬登粮食。再有娃噜哥家不养猪,他家剩余的糠麸,几乎全都送给老大家做猪饲料了。杀了猪能不请人家吗?如此一想,老大便顺着窗户向呼拦哈达山下望了一会,老大知道那里仍就是白雪皑皑……
“杀猪的来了……杀猪的来了……”
爱看热闹的孩子们,在院子里雀跃着。
生产队打头的裴三子,不仅庄稼活干得地道,还会杀猪。人四十左右岁,一顿能吃一盆饭,长得圆咕隆咚活像个大地瓜似的。岁数大的叫他三子,小一点的干脆就叫他大地瓜。
“来,来,来,三子!先进屋抽袋烟,暖和暖和吧!”
院子里的爸爸,在前襟上来回擦着手,侧过身子笑呵呵地往屋子里让着裴三子。
“来吧三子,进屋吧!”
妈妈也抿着嘴笑,也往屋里让裴三子。
“不介啦,在外面站一会就行了。小叔,小婶(裴三子叫他爸爸妈妈)你们家杀回猪可不易呀!”
“谁说不是呢!哎——三子你得给小叔好好看看有没有那玩意!”
爸爸一边往外端着接猪血的泥盆,一边说。爸爸说的那玩意就是猪痘,猪身上长痘按理说是不能吃的,可那时候的人们却不管那一套,照吃不误,可吃归吃想要卖钱那可就难了。
娃噜嫂 第二部分(56)
“没事!咋那么倒霉。”
“说的是!”
“二丫,去喊一声穆昆达爷爷过来!(穆昆达,满语。汉语意族长,也是萨满教神人。穆昆达老人是堡子里最有文化的人,无论谁家有什么大事小情,总要请他来裁决。)”
裴三子冲着一个小脸蛋冻得通红的小女孩说。小女孩应了一声,屁颠颠地向穆昆达家里跑去。
说罢,裴三子便从腰间抽出烟袋(烟口袋拴在烟袋上),一边把烟袋锅插进烟口袋里,端在手中不停地拧来拧去,又一边歪着脑袋往猪圈里看。边看他边歪着身子划根火柴把烟点着后,就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抽着抽着他就咕唧咕唧往雪地上吐了几口痰,然后他又用手架起烟袋若有所思地抽了一会,接着他把烟袋插进嘴里用犬齿部位咬住,便风风火火地带上套袖,扎上皮围裙。一切准备完毕,他又将烟袋从嘴里拔出,跷起鞋底板咔咔咔嗑了两下,再用嘴哧哧地吹了两遍烟袋,便反手将烟袋别入腰间。
一切准备停当,只见裴三子伸手打开猪圈门,把猪从里面哄将出来。摇摇晃晃的猪从圈里钻出,看它那样子,一如当今吃肥了的乡、镇、局、处长诸如此类的贪官一样,在院子里哈巴哈巴闲适地走了两圈,就好像这里即将发生的事与它无关似的。看它那慵懒的样子,是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躺下再享受一番。
“穆昆达爷爷来了!穆昆达爷爷来了——”
孩子们仍旧雀跃着。
这时裴三子回头瞅了一眼,刚刚走进院子的一个腰板挺直瘦高白胡子老头说,
“姨爷来了!抽一袋吧?”
“不了!”
“那就开始了”
“哼!”
老人家捋着胡须哼了一声。
说话间,裴三子就向猪走去,只见他悄然靠近猪,猛地一哈腰,一把捞住猪的一条后腿。回手往里一拉,紧跟着他用膝盖往前一顶,就把猪放倒了。旋即,裴三子又一转身,两手飞快抓住一侧的两个猪蹄,将两个膝盖死死压在猪的身上。然而猪却拼命挣扎着,随时皆有逃脱的可能。见状老大不失时机地冲上去帮裴三子按住猪头。这时的猪不再像刚才那样的闲适,只有吱吱叫唤的份了。
看罢裴三子如此利落洒脱,老大赶忙将自己手中已搓好的麻绳递给裴三子。裴三子接过麻绳飞快地将猪的四个蹄子牢牢绑住,动作熟练得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