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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看,他不敢看,却无法移开眼。方形的骨灰瓮透过他投射出巨大而绝望的阴影,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殆尽。
他俊美的脸庞突然扭曲起来,一阵激烈的痛楚从全身各处尖锐地爆发出来。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发狠似地用指甲撕抓着自己。
他疯狂地自残,伤口一一渗出血痕,彷佛感觉不到疼痛。他想将体内的绝望感发泄出来,却难以自拔地越陷越深。
抓住胸口,指甲深入肉里,他用力过猛的唇间咬出血丝,如果能这样把心掏空,把自己撕裂该有多好……
紧紧环抱着自己,用力得像要把骨头捏碎,他无法遏止地颤抖不已。激烈的悲痛在体内翻滚着,那无法宣泄的苦楚……他狂乱地嘶吼起来。
微弱火光的斗室,宛如伤兽般的嚎声,一声声不停回荡着。彷佛被那充满愤怒与无助的声音所慑,墙上的影子不安地抖动起来。
黑沉沉的夜里,那不断拉长的尖锐尾音,听来沙哑又凄厉,彷佛是着了魔的悚悚鬼哭,令人钻心痛耳。
穿越深不见底的林子,痛苦异常的叫声逐渐隐没,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宛如魍魉哀唳的风声,直至黑暗深处。
半晌过后,他终于平静下来。虚脱地喘息不已,目光呆茫地望着前方,他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
不远的前方,蜡烛依旧燃烧着,青紫的火焰持续地蛊惑人心。
注视摇晃的烛焰许久,他缓缓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似地。若能回到从前,若能遗忘一切痛苦……。。
碰触的瞬间,烛火倏地熄灭了,细小的白烟袅袅而起,转眼间飘散不见,犹如记忆中的幻影,一碰即碎,什么都无法留下。
一片漆黑的室内,只剩下外头风声呼然。
深不见底的林中,正发出一阵阵奇异的声响,呼啸地,破碎地,一次又一次地,彷佛在不停地呼唤着。
那狂乱的声音,究竟是谁在悲鸣不止呢,听来竟如此伤痛,彷佛是心碎了的吶喊,吶喊着不愿失去……
黑夜中扭曲出来的,到底是什么呢?彷佛是梦魇,却又不是。
远处,抬眼的瞬间……他看见了,他居然看见了……看见那个男人了,就如同那个夜晚一样……
黑夜中,那熟悉的背影一动也不动,风不停地吹着,周围是狂舞的花瓣,男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彷佛身处于另一个死寂而封闭的空间。
周围一片黑暗,男人的背影却异常清晰,微微映出妖异的青白色,就像是突出于背景之外的、不属于这个地方的清晰背影。
蓦然见到,他心中一惊,接着欣喜若狂,原来……男人没有死,没有死啊,男人只是躲起来罢了,只是吓吓他而已……
他放下心了,没错,他没有看错,男人真的没有死……于是他呼唤着,呼唤男人的名字,希望男人转过身来,希望男人发现他。
凝然片刻,远处的男人缓缓转过身来,那张脸上毫无表情。
望着那双眼眸,他想要起身,想要走到男人身旁,想要紧紧地拥抱男人,是啊……再也不让男人离开了,无论如何他们要在一起,永远地在一起,就像从前那样……
但是他却动弹不得,彷佛被魇住了,众多只手从黑暗中伸出,紧紧地、牢牢地抓住他,不让他移动,不让他跨出一步……
他感到着急,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惧。他大声地叫唤着男人,一边努力地想要挣脱那股力量。拉扯的手却不断从黑暗中出现,他好不容易甩开一只,另一只又扑上前来。
远处的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为什么?明明就在眼前的距离,却远得不可思议?介在两人之间,那巨大得无法跨越的黑暗,那彷佛永无止尽的鸿沟……
于是他向男人伸出手,用力地伸出手,心中除了分离的恐惧,别无其它。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他绝望地乞求着,乞求男人不要离开,只要男人回到他身边,他愿以任何事物交换……
对方却无动于衷。男人转过身,朝黑暗深处走去。不要,不要啊,别走,别留下我一人……他发出撕裂般的喊叫,想要追过去,就像许多个从前一样。
无声的嘶喊中,一只只手用力地将他拖往另一个世界,眼前的景象开始远去。他极力挣扎着,抗拒着,却依然无法挽回,只能拚命睁大眼,什么也不能做地,看着男人离开他。
一步一步地,男人走着,头也不回地,像一刀一刀狠狠割着他的心,那影像在他眼中逐渐模糊,消逝不见……
不断咆哮的狂风中,他睁开眼,却发现黑夜依旧,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孤独的自己站在黑夜中,乞求似地向不知名的深处伸出手,却索不回任何东西,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失去……
颤抖地闭上眼,他用力抱紧自己,像要抑制住瞬间狂涌而上的痛楚,又像是要放开一切、任由巨大的痛苦将自己完全吞没。
狂暴的风中,夜雨开始落下。
他在冰冷的雨中仰起头,抑止不住的泪水从脸上流下,却灼热得犹如破裂的伤痕。
风依旧尖啸不止,狂乱中却挟着一股妖柔的声音。
一瞬间,他彷佛听见什么似地望向男人消失的方向。黑夜的樱花正不断疯狂地舞着。
「魁……」究竟……是谁在呼唤谁?
「少爷……该用药了。」
和室外,堀内轻声地呼唤着。
回国已有数日,少爷仍然毫无改善,不吃不喝也不睡,对任何人都视而不见,只是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个支那男人的骨灰。
告病休养其实也只是借口。夫人老爷都来过了,依旧无法挽回,更别提眼睛都哭肿了的少夫人。
昔日优雅、冷静的少爷,彷佛也在那个雨夜一同死去了。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一个因为心碎而发狂的男人……
「少爷?」
依旧没有回应,堀内无奈地暗自叹息,把捧盘交给一旁的小侍,他轻轻拉开和门。
「失礼了……」
和室里却没有任何人。
堀内一惊,转眼瞥见残留的烛泪旁,那裹着白布的骨灰瓮也不见踪影时,他心中蓦然紧抽,该不会……?
强捺下心中的不安,他吩咐小侍,紧急通知母亲前来,一边派人搜寻整座院落。他自己则往樱苑中找去。
凌晨时分,光丝微微洒下,而黑夜尚未离去,明暗交错之际,显现出一种奇异的、如淡墨般的天光。
空气中飘着一阵阵的雾,彷如云霭。那灰蒙蒙的水气,随着白昼的接近,慢慢散去,凝结成晶莹的水滴。
昨夜雨过,樱花纷落,泻了一地的花瓣,踩上去湿漉漉的,带着春天的气息。堀内却无暇顾及,他万分紧张地寻着。
正慌张时,那盛开的古樱下,他发现了要找的人。
一身白衣,男人远远伫立树下。樱花随风摇曳着,美得不可思议,隐约却带有一股张牙舞爪的气势。
堀内小心翼翼地靠近。微弱的天光下,男人俊美的侧面毫无表情。
「……少爷……」
他痛苦地轻声呼唤。
男人彷佛没有听见,目光只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樱树。
曙光逐渐增强,天边开始泛白。堀内凝视着这个他曾发誓要跟随一辈子的人,内心有着说不出的悲苦。
男人依旧一动也不动,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令人不敢逼视,神情却异常镇定,隐约带着一抹绝决,像是作出了某种抉择。
许久,男人缓缓开口。一字一字地,他的语气很平静,堀内却忍不住感到一股森冷的寒意。
「……一起……」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十分清晰,「他会永远待在这里……和我一起……」
堀内震惊地望着男人,他扭曲着嘴唇彷佛要说话,张口的瞬间,一阵异常激烈的哽咽涌上。他兀自强忍,眼中却不禁涌满泪水。
风还在吹着,死去的樱花不断飘零而下,色泽艳丽的刺痛人眼。那纷飞的花瓣逐渐地掩去了树下的身影……
不久,伊藤泉一郎将官伤愈归队,派往支那南部,一月后的边境决战中,不幸玉碎。
1945年8月,日本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终告结束。
尾声
1995
日本的春天,唯有樱花最美。
和风中,花开正盛,空中一旋身,轻轻地飘落而下,满地满处,小小的泥路上走着走着就沾得一身花雪。
天色很晴朗,隐约染有灰蒙,一簇簇云朵飘浮其中,洁白的尾巴拉得老长,悠然横过空际。
淡淡日色在小道上洒下流金碎片,午间时刻,凉风吹拂不止,众多樱枝随之摇曳,小道上正是一派悠闲。
一辆出租车驶了过来,煞车声有些刺耳。车上下来一位年轻女人,她用有些笨拙的日语和司机道谢,口音有着外语腔。
车驶走了,女人望向周围。道旁栽满了樱花,金色的风一吹,花落似雪,美得不可思议。她仰起头,坡度的小道上方是一座更大的樱花苑。
女人缓缓走上,小道坡度不陡,刚好让人欣赏春樱之美。沿着苑墙,一株株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