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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史在台球桌前坐下来,两眼贼溜溜地看看两人:〃事情真像你们说的那样,什么都完了?〃
〃当然,什么都完了。〃
〃加速器不能用,物质结构不能研究,就什么都完了?〃
〃那你——说呢?〃
〃技术不还是在进步嘛,汪院士他们还搞出了纳米材料……〃
〃想象一个古代的王国,他们的技术也在进步,能为士兵造出更好的刀啊剑啊长矛啊,甚至还有可能造出像机关枪那样连发的弓箭呢,但……〃
大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如果他们不知道物质是由原子、分子组成的,就永远造不出导弹和卫星,科学水平限制着呢。〃
丁仪拍拍大史的肩,〃我早就看出来史警官是个聪明人,就是看着……〃
汪淼接着说:〃物质深层结构的研究是其他一切科学基础的基础,如果这个没有进展,什么都是一一用你的说法:扯淡。〃
丁仪指指汪淼:〃汪院士这辈子还不会闲着,能继续改进刀啊剑啊长矛啊。我他妈的以后干什么?天知道!〃说着他把一个空酒瓶扔到桌上,捡起台球丢过去砸。
〃这是好事!〃汪淼举起酒杯说,〃我们这辈子反正能打发完,今后,颓废和堕落有理由了!我们是虫子!即将灭绝的虫子,哈哈……〃
〃说得好!〃丁仪也举起酒杯,〃为虫子干杯!真没想到世界末日是这么的爽,虫子万岁,智子万岁!末日万岁!〃
大史摇摇头,把面前的那杯酒一口干了,又摇摇头,〃熊样儿。〃
〃那你要咋的?〃丁仪用醉眼盯着大史说,〃你能让我们振作起来?〃
大史站了起来,〃走。〃
〃去哪儿?〃
〃找振作啊。〃
〃得了史兄,坐下,喝。〃
大史扯着两人的胳膊把他们拽起来,〃走,不行就把酒拿上。〃
下楼后,三人上了大史的车。当车开动时,汪淼大着舌头问去哪儿,大史回答:〃我老家,不远。〃
车开出了城市,沿京石高速向西疾驶,刚刚进入河北境内就下了高速公路。大史停下了车,把车里的两人拖出来。丁仪和汪淼一下车,午后灿烂的阳光就令他们眯起了眼,覆盖着麦田的华北大平原在他们面前铺展开,
〃你带我们来这儿干什么?〃汪淼问。
〃看虫子。〃大史点上一根斯坦顿上校送的雪茄说,同时用雪茄指指面前的麦田。
汪淼和丁仪这才发现,田野被厚厚的一层蝗虫覆盖了,每根麦秆上都爬满了好几只,地面上,更多的蝗虫在蠕动着,看去像是一种黏稠的液体。
〃这地方也有蝗灾了?〃汪淼赶走田埂一小片地上的蝗虫,坐了下来。
〃像沙尘暴一样,十年前就有了,不过今年最厉害。〃
〃那又怎么样?大史,什么都无所谓了。〃丁仪带着末消的醉意说。
〃我只想请二位想一个问题:是地球人与三体人的技术水平差距大呢,还是蝗虫与咱们人的技术水平差距大?〃
这个问题像一瓤冷水泼在两名醉汉科学家头上,他们盯着面前成堆的蝗虫,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两人很快就明白了大史的意思。
看看吧,这就是虫子,它们的技术与我们的差距,远大于我们与三体文明的差距。人类竭尽全力消灭它们,用尽各种毒剂,用飞机喷撒,引进和培养它们的天敌,搜寻并毁掉它们的卵,用基因改造使它们绝育;用火烧它们,用水淹它们,每个家庭都有对付它们的灭害灵,每个办公桌下都有像苍蝇拍这种击杀它们的武器……这场漫长的战争伴随着整个人类文明,现在仍然胜负末定,虫子并没有被灭绝,它们照样傲行于天地之间,它们的数量也并不比人类出现前少,把人类看做虫子的三体人似乎忘记了一个事实:虫子从来就没有被真正战胜过。
太阳被一小片黑云遮住了,在大地上投下一团移动的阴影,这不是普遍的云,是刚刚到来的一大群蝗虫,它们很快开始在附近的田野上降落,三个人沐浴在生命的暴雨之中,感受着地球生命的尊严。丁仪和汪淼把手中拎着的两瓶酒徐徐洒到脚下的华北平原上,这是敬虫子的。
〃大史,谢谢你。〃汪淼向大史伸出手去。
〃我也谢谢你。〃丁仪握住了大史的另一只手。
〃我们快回去吧,有好多工作要做呢。〃汪淼说。(|。。)
35。 尾声·遗址
谁也不相信叶文洁能够凭着自己的体力再次登上雷达峰,但她最后还是做到了,一路上没有让别人搀扶,只是在山腰间已经废弃的岗亭中休息了两次。她在毫不怜惜地消耗着自己已不可再生的生命力。
得知三体文明的真相后,叶文洁沉默了,很少说话,她只提了一个要求:想回红岸基地遗址看看。
当一行人登上山时,雷达峰的峰顶刚刚探出云层,在阴霾的雾气中行走了一天,现在一下子看到了在西天灿烂照耀着的太阳和湛蓝的晴空,真像登入另一个世界。从峰顶上极目望去,云海在阳光下一片银白,那起伏的形状,仿佛是云下的大兴安岭某种形而上的抽象再现。
人们想象中的废墟并不存在,基地被拆除得十分彻底,峰顶只剩下一片荒草,地基和道路都被掩于其下,看上去只是一片荒野,红岸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但叶文洁很快发现了一处遗迹,她走到一块高大的岩石边,拨开了上面丛生的藤蔓,露出了斑驳的铁锈,其他人这才发现〃岩石〃原来是一个巨大的金属基座。
〃这是天线的基座。〃叶文洁说。地球文明被外星世界听到的第一声呼唤,就是通过这个基座上的天线发向太阳,再由太阳放大后向整个宇宙转发的。
人们在基座旁发现了一块小小的石碑,它几乎被野草完全埋没,上书:
红岸基地原址
(1968~1987)
中国科学院
1989。03。21
碑是那么小,与其说是为了纪念,更像是为了忘却。
叶文洁走到悬崖边,她曾在这里亲手结束了两个军人的生命。她并没有像其他同行的人那样眺望云海,而是把目光集中到一个方向,在那一片云层下面,有一个叫齐家屯的小村庄……
叶文洁的心脏艰难地跳动着,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黑雾开始在她的眼前出现,她用尽生命的最后能量坚持着,在一切都没入永恒的黑暗之前,她想再看一次红岸基地的日落。
在西方的天际,正在云海中下沉的夕阳仿佛被融化了,太阳的血在云海和天空中弥漫开来,映现出一大片壮丽的血红。
〃这是人类的落日……〃叶文洁轻轻地说。
(全文完)
《三体》后记
如果存在外星文明,那么字宙中有共同的道德准则吗?往小处说,这是科幻迷们很感兴趣的一个问题;往大处说,它可能关乎人类文明的生死存亡。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国内科幻作家们是倾向于肯定的回答的,那时的科幻小说中,外星人都以慈眉善目的形象出现,以天父般的仁慈和宽容,指引着人类这群迷途的羔羊。金涛的《月光岛》中,外星人抚慰着人类受伤的心灵;童思正《遥远的爱》中人类与外星人的爱情凄美而壮丽;郑文光的《她球镜像》中,人类道德的低下,甚至把技术永平高出几个数量级但却怀有菩萨心肠的外星文明吓跑了!
但是,〃人之初,性本善〃之说在人类世界都很可疑,放之宇宙更不可能皆准。
要回答宇宙道德的问题,只有通过科学的理性思维才能让人信服。这里我们能很自然地想到,可以通过人类世界各种不同文明的演化史来对宇宙大文明系统进行类比,但前者的研究也是十分困难的,有太多的无法定量的因素纠结在一起。相比之下,对宇宙间各文明关系的研究却有可能更定量更数学化一些,因为星际间遥远的距离使各个文明点状化了,就像在体育场的最后一排看足球,球员本身的复杂技术动作已经被距离隐去,球场上出现的只是由二十三个点构成的不断变化的矩阵(有一个特殊的点是球,球类运动中只有足球赛呈现出如此清晰的数学结构,这也可能是这门运动的魅力之一)。
我曾经陷入字宙文明点状化的这种思维游戏中不可自拔,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为打发时间,我常常编些无聊但自觉有趣的软件,现在网上重新流行的电子诗人就是那时的产物。那个时期,我还编过一个宇宙点状文明体系总体状态的模拟软件,将字宙问的智慧文明简化为点,每个点只具有描述该文明基本特征的十几个简单参数,然后将文明的数量设置得十分巨大,在软件中模拟这个体系的整体演化过程。为此我请教了一位可敬的学者,他是研究电网理论的,是建立数学模型的高手,算不上科幻迷但也是爱好者,他对我那个错误百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