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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妆,一肌一鬓,一花一粉,不肯丝毫苟同。
昔小青病剧,犹起理妆,谓不可我生有一日不修洁其容。其人云“一生爱好是天然”,太后殆同此情性也。故每日时间之费于妆台者,约需十之四。晨起及午睡后或晚膳后,夏暑则浴后,浴又不一其时,凡此皆对镜匀面,理鬓薰衣,贴花钿,插玉搔头之时也。其衣饰之奇丽,每日必易数次。织工绣法及颜色支配,备极精妙,必令于意适合,无一毫之缺憾。而珠宝钻翠等之饰物,不下数千种,价值不可胜计。四方珍异之供取携者,即穷人间之所有,而复能出其心思作用。俾配合穿插,动如人意,真可谓天之骄女矣。予友尝给事宫园,某日传见,瞥觇太后首戴牡丹一朵,淡粉轻烟,其巨如盏,与其红润丰腴之颜色相映带,不觉目眩神悚,急敛抑神志,不复敢仰视矣。呜呼!
天生尤物,古人岂欺我哉!晚年嗜吸鸦片,面稍苍白。但不多吸,每晚事毕,以为消遣之具耳。故其后下禁烟谕旨,谓年过六十之吸烟者,则可宽恕,此即推己及人,以为鸦片足为老年消闲娱乐之品而已。或云,太后暮岁,尚不忘房中术,藉鸦片以鼓练精神,此则非予之所敢断也。
慈禧于戊戌后,憾光绪帝不已,虽不遽事废立,而实际上待之如隶囚,未尝假以词色,然又一步不许自由,须处处随太后行止,俨然一软禁之重犯也。即如颐和园之居住,皇帝所居之室,虽与太后接近,而使绕道而过,又不使彼可自由出入。
且皇后所居,亦与帝居隔绝,防闲之法,如此周密,诚可叹也。
试观德菱所记清宫事实,太后之于帝,可知其切齿腐心。谓太后虽喜悦,一见帝至,即面色冰冷,绝无笑容;而帝亦于平时活泼,至太后前,则直如童矣。噫!母子如此,洵败征也。
德菱谓每朝见皇帝,有暇时,必问予英文,所知甚多。余见皇帝,亦有兴味,惟一至太后面前,则仪容肃默,或有时如一呆子;若一离开,俨然又是一人,盖嬉戏玩笑,俱如常也。予从前闻人言皇帝无智识,不说话。余今日日见之,始知不然。
予以为帝在中国,实聪明有智识之人,且脑力极足,必能做事,但惜无机会用之耳。外间每有多人问余“帝究有知识勇气否?”此问者系不知中国礼法之严,人子敬从父母之规矩,帝亦为此礼法所拘束,故不能丝毫发展耳。子曾与帝长谈,渐知彼实一聪明人,且颇具坚忍之毅力,惟一生境遇不佳,心中因之郁闷。又幼小之时,即身体孱弱。尝语予读书不多,但性情相近,乃天生一种音乐家,无论何种乐器,稍学即能。最爱批阿娜,常命余指点。正殿中置有极大之批阿娜数器,常供练习。
又爱外国歌调,予教旁以华尔子简调,帝鼓之甚佳。久之,乃觉皇帝实一好伴。帝亦深信余为人,常告以苦楚,讲西方之文明,予乃惊其事事皆知也。又云己之志愿,欲求中国之发达。
又爱百姓,各地方有水旱灾等事,则忧形于色。外间谣言谓帝如何暴虐,皆不足据,此必太监等之伪造也。予未入宫时闻此言,既入宫,见帝殊非所闻之状。帝待太监亦甚好,惟上下之分极严,帝不与太监说话时,则不许开口,又不听太监之谗言。
予在宫中久,乃知此等太监之极坏也。观此一节,则知帝之无能为役,皆慈禧积威使之然耳。太史公所谓“猛虎在柙,俯首贴耳”也。昔尝谓清制以礼节跪拜困天下奇才,今太后亦以礼节跪拜困大有作为之嗣皇帝耳。毒哉,女祸!
○瀛台起居注五则
瀛台为南海子中一小岛,三面临湖,一面有桥可通出入。
当戊戌政变事泄后,太后即诱帝至其处,谓“赦尔一命,可居此中,不得与闻外事。”一面派心腹侍卫,严密防守,凡一举一动,俱有人报告于太后。且最酷者,虽实际上与以幽禁,仍每日须用其木偶之身,使之临朝,召见臣工,其苦正逾锢闭独处者百倍。因既置之大廷广厦之上,则声音笑貌,无一而可也。维时帝乃如颠如矣,如聋如哑,人亦以颠矣聋哑目之,谓帝果无统治之才而已。八月八日,大集朝臣,帝向太后行三跪九叩礼,恳请太后训政,此皆逼迫而为之,帝欲保其生命,则不得不屈从民。帝盖自幼孱弱,胆力不足,内虽明白,终不敢出以冒险。且一次失败,则神丧胆裂,视天下事皆可畏之境,太后如虎如狼,宁自屈抑,勿撄其锋,所谓达心而懦者是。是日下午,荣禄以兵一队,护送帝往月坛致祷,自是帝遂成一高等之祭司。《传》曰“政由宁氏,祭则寡人。”帝之谓欤?
慈禧又恐舆论讥其残忍,乃令太监于茶店中播为风说,传帝种种昏庸不道、无端迷信西法,谋杀太后,舆论乃翕然以帝为非,以太后之再训政为是,外人使馆中亦信是说,帝遂益处于孤立地位矣。帝于一身外,虽皇后不敢与之道一密切语,何况他人?故此小岛中之日月,虽玉步未改,宫庭如故,左右侍奉之尊严,表面丝毫未损,而实则无形之独夫、高贵之流囚而已,较之鲁宾孙之寂处孤岛,精神上之苦痛,突过百倍。异哉!此众叛亲离之皇帝,绝非才德之问题,而权利之问题也,顾其时外人亦腾一种强硬之抗论,为太后之箝制,为帝之生命苟不保,外国政府必起干涉,太后颇以为恨。此即端、刚崇信拳匪之言,所由乘间而入也。未几,太后乃以帝病诏告中外,一方面延请名医以证实其事,亦弥缝再起训政之一术耳。
慈禧以帝名义降谕,谓“自四月以来,朕即觉违和,至今日病势未能轻减”云云,各省乃纷纷应诏求医。江苏巡抚乃送名医陈莲舫入都。陈到京后数日,即由军机处带领上殿。叩称毕,跪于下,太后与皇帝对坐,中置一矮几,皇帝面苍白不华,有倦容,头似发热,喉间有疮,形容瘦弱,鼻如鹰钩,据陈意,颇类一西人。太后威仪严整,一望而知为有权力之人,似极以皇帝之病为虑,小心看护,貌若慈母。故事医官不得问病,太后乃代述病状,皇帝时时颔首,或说一二字以证实之。殿庭之上,惟闻太后语音。陈则以目视地,不敢仰首。闻太后命诊脉,陈始举手切帝脉,身仍跪地上。据言实茫然未知脉象,虚以手按之而已。诊毕,太后又接述病情,言帝舌苔若何,口中、喉中生疮若何,但既不能亲视,则亦姑妄听之而已。太后语毕,陈遂叩头谢恩而退。又以病案及其治理调护之法上呈军机处,转奏于帝。陈所开案,先言帝之气体热度等,又述呼吸器病已十余年,又言发热则由于身虚心劳之故。方药则系饮片数种,及调养身心之故,亦不知皇帝果服与否也,陈既以年迈,不甘受拜跪之苦,且如此诊治,毫无把握,乃急欲出京回籍。惟官差重大,不得进退自由。后以法行贿于太监,自陈年老多病,不能留京之故,太后亦不问也。盖当时各省延医甚多,留京者尚有十余人,去一陈未必动宫庭之疑。但不行贿,则内监等势将挑拔,令太后动问,则恐生变耳。故陈知其窍,行贿而免,决无后患也。是时,慈禧实有废立之意,风示各省督抚,使之赞同。而两江刘坤一、两湖张之洞,皆上奏反对其事。上海公民推经元善为领袖,上书激切言不可废立之事。太后震怒,命捕经治罪,经逃之律门以免。慈禧又以帝名义降谕,罢免新政,谕谓
朝廷振兴商务,筹办一切新政,原为当此时局,冀为国家图富强,为吾民筹生计,并非好为变法,弃旧如遗,此朕不得已之苦衷,当为臣民所共谅。乃体察近日民情,颇觉惶惑。总缘有司奉行不善,未能仰体朕意,以致无识之徒妄相揣测,议论纷腾。即如裁并官缺一事,本为陶汰冗员,而外间不察,遂有以大更制度为请者。举此类推,将以讹传讹,伊于胡底。若不开诚宣示,诚恐胥动浮言,民气因之不靖,殊失朕力图自强之本意。所有现行新政中裁撤之詹事府等衙门,原议将应办之事,分别归并以省繁冗。现在详察情形,此减彼增,转多周折,不若悉仍其旧,著将詹事府、通政使、大理寺、光禄寺、鸿胪寺等衙门,照常设立,毋庸裁并。共各省应行裁并局所冗员,仍著各督抚认真裁汰。至开办《时务官报》,及准令士民上书,原以寓明目达聪之用。惟现在朝廷广开言路,内外臣工条陈时政者,言苟可采,无不立见施行。而章奏竞进,辄多摭拾浮词,雷同附和,甚至语涉荒诞,殊多庞杂,嗣后凡有言责之员,自当各抒谠论,以达民隐而宣国是。其余不应奏事人员,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