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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拉斯怔住了。自打童年时代起,他就没有见识过眼泪。现在,女孩的泪水真叫他束手无策。
渐渐地,他理解了她的辛酸。她只不过是个女孩,一个小女孩,而且形只影单。刚才和她狠狠打了一架的,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受过快乐学训练的人。她打输了,她受了伤害,她感到屈辱和无助,这怎么能不叫她痛哭流涕呢?
他温柔地用双臂抱住她,把她拉到身边。她哭泣着,没有反抗,只是靠在他肩膀上呜咽。“好了,好了。”他徒劳地安慰她,笨手笨脚地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我向你道歉。”
啜泣慢慢地变成了抽噎,抽噎变成了喉头断断续续的哽咽。女孩重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往后退了几步,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手背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污迹。
她真是个小女孩。道格拉斯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柔情。她是个和大男孩一起嘻闹却受了欺负的小淘气。他抓住她的肩膀,想让她转过身来。“你伤得严重吗?”他关切地问。
女孩挣脱开来,一只手背在身后,“没事!”她傲气凌人地说,“小事一桩。”
道格拉斯耸耸肩膀。这女孩一下子又变得成熟了,他那种父性的本能便消失无踪。他仔细打量着她。
“喂,”她桀骜不驯地说道,“现在想干什么?”
他笑了,打心眼里喜欢她。“现在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回答你的问题?”
“你会回答的。”道格拉斯说得很自信。“不过我们得找个好一点的地方再聊,快带我去!”她显得有点踌躇。“请你带我去吧。”他又加上一句。
女孩耸了耸肩,仿佛她已经认识到抵抗是没用的。她用一只手在身后提着撕破了的裙子,迈步向一排排的书架走去。道格拉斯在她身后紧紧相随,密切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以防她突然逃脱。
“我叫道格拉斯·麦格雷格。”他说道,“我仍然想和你交个朋友。”
片刻之间,姑娘的后背依旧挺得直直的,然后,她扭过头来说道:“我叫苏珊。”
“你的姓呢?”
“我就叫苏珊。当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或者两三个人的时候,一个名字就足够了,没有必要再多。”
“这么说来你已经孤身一人很长时间了。”
“从我10岁开始。我妈妈就是那时候去世的,她死于难产,因为她不肯接受委员会的帮助。我父亲在一边帮忙,可是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能挽救我妈妈的生命。他们想要生下的那个男婴也夭折了。几个星期之后,我又失去了父亲。”
“怎么会这样?”
她扭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我父亲伤心极了,没有办法解脱。他没能从我母亲之死中恢复过来,因此委员会把他带走了。”
“这么说他已经死了。”
“不是,他只是被带走了,就像其他人那样。从那时起,我就一个人生活,到现在已经有10年了。”女孩挺起肩膀,似乎想使自己的身子不至于簌簌发抖。
“现在这已经结束了。”道格拉斯温存地说,“从今往后,你再也不用孤单了。”
他们来到那宽阔的楼梯旁时,她已经允许他和她并肩而行,而且她向他瞥来的目光几乎可以说是友善的了,不过她立刻又把视线移向了别处。他控制住一种想触摸她的冲动,现在可不是时候。然而即使是期待,也充满了甜蜜。
她带他到二楼一扇镶嵌着半透明玻璃的大门前,门上印着几个大字:“馆长室”。
馆长室里面是一间起居室,屋里的布置和装潢都显示着极高的品味,同时又不失舒适。道格拉斯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间屋子,就连他那受过良好训练的感官辨别能力,也不能在这屋子里发现一丝一毫的瑕疵。
再过去,穿过一间会客厅,就是卧室了,卧室的设计和布置同样富有情趣,不过更多地显露出一种女性的柔美。两个屋子中间的会客厅旁边有一个盥洗室。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苏珊的话里带着刺儿,“我希望洗个澡,换换衣服。”
“当然可以。”道格拉斯说道,不过当他走进卧室迅速地查看着一只只抽屉的时候,他仍然留心着苏珊的举动。他用手轻轻一碰。抽屉就从墙壁里滑了出来,抽屉里装的全是衣服——从没穿过的崭新的合成纤维服装。房间里还有两只壁橱,在一扇滑门后面挂着外衣和套装。地板上有一只可以旋转出来的架子,架上堆得满满的都是鞋子。
在另一扇门的后边则是一个武器库。
道格拉斯从来没有见过一件真正的武器。他在自己的记忆里寻觅着,在久已淡忘的大脑区域里搜索着。
这里有微型手枪、自动手枪、带开花弹的高速步枪、火箭筒,还有一排排的手榴弹……
道格拉斯关上壁橱门,转身对苏珊说道:“对不起,我还不能完全信任你。”他表达着自己的歉意,“可是我既不能让你因为害怕而逃之夭夭,又不能让你因为缺乏了解而把我干掉。我的使命实在是太重要了。需要什么衣服你自己来挑吧,你可以把衣服带走。”
他看着她挑选自己的衣服,对她的不满装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等她手里抱满了衣服之后,他将她带到盥洗宰门前。这间盥洗室比一般的盥洗室宽敞,不过除了角落里有一个梳妆台外,其他设备全都是标准化的。盥洗室没有窗户,除了门之外,惟一的出口就是垃圾处理器的斜槽,即使对苏珊这么苗条的人来说,这斜槽也过于狭窄了。
他从盥洗室里走出去的时候,苏珊在里面任性地问道:“你的使命就这么重要?如果你真是从金星来的,你想从委员会那儿得到什么东西?你要告诉委员会什么事情?”
“我们正受到外星人的监视。”道格拉斯说道,“他们的目的何在,我们无法确定,只能猜测。”他耸了耸肩膀,“他们很可能想征服我们。”
盥洗室的门关上了,最后一句话他只能低声地自言自语:
“不过,他们看来已经在地球上打败了我。”
道格拉斯耐心地足足等了半个钟头,苏珊才从盥洗室里面出来。她洗得干干净净,头发被浴室的蒸汽打湿了,一根根卷曲着,红扑扑的脸蛋透出一种内在的健康的美。她身穿宽松的灰色外衣,一只手不经意地插在茄克衫口袋里。对自己的外表在他眼里有何印象,她似乎漠不关心。
不过,那仅仅是似乎而已。没有一个女人会只为洗个干净澡而花上半个钟头;没有一个女人会这么仔细地挑选服装,以便让衣服衬托出她的容貌来,就像这件灰色外衣衬托着苏珊的美貌一样;没有一个女人会这么精心地化妆而让你看不出她化了妆——除非她十分在乎一个男人对她的评价。
“漂亮极了!”道格拉斯说道,“你自己也知道你有多美吧。”
苏珊摇摇头:“过去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过。”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道格拉斯忽然隐约地意识到了孤零零地一个人长大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可是,苏珊却成长得这么正常,这才是一桩令人惊讶的事情啊。
“坐吧。”他拍拍身旁双人座椅的靠垫。她小心地坐了下来。“你父亲一定是位快乐学家。”他说道。
她点点头:“你说得对,他是最后一位真正的快乐学家。你知道快乐学家是什么人吗?”
道格拉斯宽容地一笑:“在金星上,我们已经实现了地球上人们的梦想。我们建立了一个以快乐学法则为基础的社会,并达到了客观现实与主观态度之间的平衡。”
苏珊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轻声说道:“那一定是天堂。”
“我认为它已经尽善尽美。”道格拉斯同意了她的话。他停顿了一下,心中不禁惊讶万分。几个月以前,他还认为金星社会并不怎么完善呢。不过在那时候,他还不能将金星社会和其他星球相比较,也许机器人汉森说得对:为了对天堂作一个正确的评价,就必须用地狱来对照。“可是,”他老老实实地说,“金星上还有十分艰巨的工作,无穷无尽的艰巨工作。让一个死亡的星球获得生机,这种乐趣永远也不会结束。当然,一切都取决于你所持的态度。”
“当然是这样啦,我懂快乐学,那是我父亲在被带走以前教我的。他走了之后,我并没有放弃快乐学的学习和训练。快乐学使我明白,只要我感到快乐,委员会就不能把我怎么样。我的自由依赖的就是这个。”
女孩的身子慢慢松弛下来,后背靠到了双人椅的靠垫上。
“你们就住在这儿——你们三个人,直到你母亲去世为止,后来,你父亲因为你母亲之死而悲痛欲绝,委员会就把他带走了?”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