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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策马上山,骑到四个村人刚才所在的高度,听着周围的动静。远方山下刮来的风,让他听到一声嘶哑的叫唤。他选了相反的方向,让马儿自己择路前行。
大大小小的枝桠在他头上渐渐淡去的紫色空中编出种种图案,空气潮润冷冽。马儿忽然停下了。古亚尔绷紧了每一块肌肉,朝前微微倾身,侧过头仔细听着。他有种危险的感觉。气氛沉滞怪异。黑暗中他只能看到前方十呎不到的地方。附近有死亡的气息——疹人的、喧嚣的死亡气息,出现得如雷鸣一样突然。
他直冒冷汗,一动也不敢动,但还是逼自己下了马。他动作僵硬地从鞍上滑下,拿出膨胀蛋,把它罩到马匹和自己身上。啊,现在好了……古亚尔松了口气。安全了。
黯淡的红光自东面的枝叶间斜入。古亚尔从蛋里出来,呼出的气在空中凝成白雾。他吃了一把风干的水果,再给马喂了一袋吃的,然后上马往山里去。
古亚尔出了山林,来到了一片高地。他瞅着群山的轮廓。在升起的阳光渲染下,山林从灰色到灰绿,再到深绿,往西漫到默兰汀湾,往东直至坍墙之地。
可奥莫纳山口在哪儿?斯费尔的古亚尔徒劳地搜寻着。从穿毛皮大衣那伙杀人犯的村子里可以看见那个隘口,现在却怎么也找不着了。他皱眉抬眼,望着高山。经年累月的雨水冲刷使山坡变得平缓了,挑起的峭崖就像烂牙留下的残根。古亚尔打马上山,骑过根本没有路的山坡,进了费阿奎斯群山。
在一片只有山风和峭崖的地方,古亚尔迷了路。
夜晚到来时,他没精打采地木然坐在鞍上,随坐骑带着他走。某个地方应该有穿越奥莫纳山口去北方荒原的路,但是现在,冰冷的阴霾中,淡紫的天空泛着金属光,东南西北看起来都差不多。古亚尔收缰驻马,在鞍上直起身,想在这样的地貌中找到出路。峭崖挑起,既高又远,地面除了大丛大丛干燥的灌木之外一无所有。他颓然倒回鞍座,白马自行缓步前进。古亚尔在风中埋头前进,群山斜入暮色,仿佛是一副石化了的神祗的骨骸。
马儿站住了脚,古亚尔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宽阔山谷的断崖边上。风静谷寂。古亚尔倾身向前往下看。
一个漆黑无光、全无生气的城市在下面铺展开来。迷雾刮过街道,霞光凝滞在石板屋顶。
马几喷个响鼻,刨了刨碎石地。“奇怪的城市。”古亚尔说,“没有灯光,没有声音,没有烟火气……不用问,肯定是老早以前就被遗弃的废墟……”
他犹豫着是否要下去。古迹废墟里时常有灵魅出没,但这样的弃城也可能有通往苔原的大路。一想到这里,他就催马下山去了。
他进了城,石子路上的马蹄声显得响亮又尖锐。
城里建筑物的框架是由石头和黑色的灰泥所造,看来保存得非常好。几道过梁已经开裂下陷,几道墙崩了口,但这些石头房屋的大部分都成功地经受住了时光的侵蚀……古亚尔闻到了烟气。还有人住在这里?他得小心行事了。
一栋看来像是旅馆的楼前,瓦缸里还有正在开放的花朵。古亚尔收住缰绳,心想:很少有人会用花朵来表示敌意。
“有人吗?”他喊起来——一声,两声。
不见有脑袋从门里探出,也不见窗户有灯光亮起。古亚尔慢慢地拨转马头,继续前行。
街道越来越宽,转过街角,前面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古亚尔看到了一盏灯。这栋建筑的正面很高,分隔成四面大窗,每扇窗都有两扇百叶窗,上面镶嵌着生了绿锈的青铜掐丝图案,每一扇窗下都有一个小小的挑台。灰白色的露台围着大理石护栏,后面是大堂的入口,厚重的木门轻轻掩着,泄出一线灯光和一缕乐音。
斯费尔的古亚尔停住了。他既没看屋子,也没看门缝漏出的灯光。他下了马,朝坐在露台栏杆上一位郁郁不乐的年轻女子鞠躬行礼。
虽然天气非常冷,她却只穿了一件朴素的薄袍。长袍是橙黄色的,水仙花的颜色。黄玉般的浅黄褐色秀发随意散落肩头,衬出她脸上郁然思虑的神色。
古亚尔直起身时,那女子朝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颊边的头发。
“对旅行者来说,真是个难熬的夜晚。”
“对于在星星下沉思的人来说,也是个难熬的夜晚。”古亚尔回答。
她又笑了。“我不冷。我坐在这儿做梦……听音乐。”
“这里是什么地方?”古亚尔问,回头望望街道,再看向那位姑娘,“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这地方叫卡切塞尔,”姑娘说,“一万年前就被所有人遗弃了。只有我和年迈的叔叔还住在这里,把这儿当作躲开苔原上萨坡尼德人的避难所。”
古亚尔想:这女子可能是个女巫,但也可能不是。
“你又冷又累,”姑娘说,“我却让你站在街上。”她站起来,“进来接受我们的招待吧。”
“我很乐意接受,”古亚尔说,“可我得先安顿好我的马。”
“那边的房子会让它满意的。我们没有马厩。”
顺着她指的方向,古亚尔看到一座低矮的石屋,门里一片漆黑。
他牵马过去,卸下笼头和马鞍。接着,他站在门口,倾听之前注意到的乐声,诡异古雅的笛音。
“奇怪呀,奇怪。”他一边嘀咕,一边抚着马儿的鼻子,“叔叔吹笛子,侄女独个儿看星星……”他琢磨了一会儿,“也许我太多疑了。如果她是个女巫,从我身上捞不到什么东西。如果他们照她说的纯粹只是在这里避祸,还是音乐爱好者,那么他们也许会喜欢阿斯科莱斯的曲调。总得用什么回报他们的好意啊。”他把手伸进鞍袋,拿出自己的长笛塞到衣服里。
古亚尔跑回姑娘等着他的地方。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她提醒他,“我得向叔叔介绍你。”
“我是斯费尔的古亚尔,家在阿斯科莱斯的斯考姆河边。你呢?”
她笑了,推开大门。温暖的黄色灯光落到石子街面。
“我没有名字。我不需要名字。除了叔叔,这里从来没有别的人:他说话时,除了我不会有别人回答。”
古亚尔惊愕地盯着她,然后发觉自己惊讶的表情太明显,很不礼貌,连忙收敛了一些。也许她怀疑他会巫术,不敢讲出自己的名字,怕他会靠名字施魔法。
他俩走进石板铺地的大堂,笛音变响了。
“我叫你艾美丝,可以吧?”古亚尔说,“那是南方一种花的名字,金黄灿烂,亲切友善,馥郁芳香,就像你一样。”
她点点头,“你可以叫我艾美丝。”
两人走进悬着挂毯的一个宽敞温暖的房间。一面墙的壁炉里,炉火熊熊燃烧,餐桌上摆着食物。琴椅上坐着那位音乐家——一位衣冠不整、头发蓬乱的老人。他的白发胡乱披在后背,胡子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又脏又黄。他身上是件短外衣,绝对算不上干净,脚上那双鞋的皮子也已经干裂开缝。
说来奇怪,老人并没有从唇边拿开笛子,还在继续吹奏。古亚尔发现,黄衣姑娘的行动像是伴随着曲调的节奏。
“路德维叔叔,”她高兴地喊了一声,“我给您带来一位客人,斯费尔的古亚尔先生。”
古亚尔看着那人的脸,觉着纳闷儿。那对眼睛虽然因为年龄的关系有点发粘,灰色的眸子却很亮——兴奋得发亮,透着聪颖的光芒。而且,古亚尔想,这双眸子看上去有某种奇怪的愉悦感。这种感觉让古亚尔很是困惑,因为那张脸上除了多年的痛苦外,看不出别的感情。
“你会乐器吗?”艾美丝说,“我叔叔是个大音乐家,这会儿是他的音乐时间。他多年以来一直保持这种习惯……”她转身朝音乐家路德维笑了笑。古亚尔客气地点了点头。
艾美丝朝那张丰盛的餐桌指了指。“吃点东西吧,古亚尔,我给你倒酒——也许过后,你可以为我们吹奏一曲。”
“很乐意。”古亚尔说,他发现路德维脸上的愉悦表情变得更明显了,嘴角不停抽动。他一面吃,艾美丝一面给他斟上金色的酒,最后他喝得头都有些晕了。路德维一直没有中断吹奏——一会儿是表现水流的温柔旋律,一会儿是一段凝重曲调,讲述西方已经消失的海洋,接着是段简单小调,像孩子玩耍时随口哼哼的调调。古亚尔惊讶地发现艾美丝的心情一直和音乐保持一致——随音乐变得或凝重或欢快。真古怪!古亚尔想。不过,与世隔绝的人容易养成特殊的怪癖。他们看起来那么亲切和善,对他来说,这就行了。
他吃饱了,直起身,靠着桌子站稳。路德维正在演奏一段轻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