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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贝隆在哪里?”她困惑地重复他的问题,“我不知道。它在一个不是地球的地方。它并不很大,天空中有各种各样的彩光射下来。潘德鲁姆住在安贝隆。他是还活着的最伟大的法师——他是这么告诉我的。”“啊,”那人说,“也许我明白了……”
“潘德鲁姆创造了我,”特赛继续说,“但在制作模型里有一个瑕疵。”特赛注视着炉火。“在我看来,世界是一个恐怖混乱的地方,好像我看什么都不顺眼,所有活的东西都邪恶,只是程度不同——都是行动迟缓、一肚坏水的东西。我的生命之初,我想的只有践踏、碾压和毁灭。除了憎恨,我什么都不知道。后来我遇到了我的妹妹特瑟,她跟我一模一样,只是没有瑕疵。她告诉了我有关爱、美和幸福的事——于是,我就来地球寻找这些。”
那双阴郁的蓝眼睛打量了她一番。
“你找到了吗?”
“到现在为止,”特赛回答的声音很遥远,“我找到的,只有从前甚至在我的噩梦中都没有出现过的邪恶。”慢慢地,她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可怜的人。”他说着,又打量了她一番。
“我觉得该杀了自己,”特赛用同样疏远的声音说,“因为我想要的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人看着她,看着午后的红日如何映亮她的肌肤,注意到她松散的黑发,若有所思的细长眼睛。一想到这样的人儿要在地球上百亿为人遗忘的尘灰中消失不见,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不行!”他刺耳地叫起来。特赛吃惊地瞧着他。一个人的生命肯定是属于自己的,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你在地球上就没有找到什么东西,”他问她,“什么你舍不得的东西吗?”
特赛皱起眉。“我记不起别的——除了这间屋子里的平静。”
那人笑起来。“那么,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只要你愿意,我会努力向你展示这世界有时候还是有好的一面——虽然老实说——”他的声音一变,“——我觉得它并不怎样。”
“告诉我,”特赛说,“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你蒙着脸?”
“我的名字?伊塔。”回答的语气稍有些粗鲁,“伊塔就够了。我蒙面是被阿斯科莱斯最邪恶的女人害的——全世界最邪恶的女人。她把我的脸弄得丑恶到极点,丑得我自己看了都受不了。”
他松了口气,现出疲惫的笑容,“没必要再为这个生气了。”
“她还活着吗?”
“对,她还活着,而且肯定还在危害所遇到的人。”他坐着,看进火焰深处,“以前我对此一无所知。她年轻漂亮,千娇百媚,芬芳宜人。我以前住在海边——住在白杨林中的一座雪白的别墅里。悲伤回忆海岬横过坦尼布罗萨海湾延伸入海,当落日染红天空,群山沉入黑暗,海岬仿佛是一个古老的地球神祗在海水中沉睡……我一辈子都在那里度过,在垂死的地球做最后几次旋转的时刻,一个人能有多心满意足,我就有多心满意足。
“有天早上,我从自己的星图上抬起头,看到雅梵妮正走进门来。她和你一样年轻,一样苗条。她的头发红得美艳,丝丝缕缕垂落在双肩。她非常漂亮,而且——因为穿着洁白的裙子——显得纯洁又天真。
“我爱她,她说她也爱我。她给了我一条黑色的金属腕带。我瞎了眼,竟把它扣上了自己的手腕,根本没认出那是个恶毒的符记。满心欢愉的几个星期就这么过去了。可是不久之后我发现,雅梵妮是个有阴暗需求的人,人类的爱根本不能满足她。一天午夜,我发现她在一个赤裸黑魔的怀抱里,那番景象让我痛苦不堪。
“我浑身冰冷地退开。他们没发现我,我慢慢走开了。早上,她跑来了,像孩子一样欢快地笑个不停。
‘走开,’我对她说,‘你的卑劣简直超乎想像。’她念出一个词,我胳膊上的符记就控制了我。
我的意识还是自己的,但身体却属于她,不得不遵从她的话。
“她要我说出看到的事,然后洋洋得意地大声奚落我。她让我遭受肮脏的沉沦,从卡鲁、从方缪、从杰莱德召来各种东西,来嘲笑和侮辱我的身体。她让我亲眼目睹她与这些东西寻欢作乐,又用魔法把我觉得最恶心的东西的嘴脸安到我身上,就是我现在的模样。”
“会有这种女人吗?”特赛不相信。
“真的有。”那双阴郁的碧眼仔细打量着她,“终于,某天夜里,恶魔们把我拖过山后的峭壁,一块尖石将符记从我手臂上扯脱。我自由了;我诵出一个法术让那些魅影尖号着在空中逃散,然后回到了河谷。接着,我在大厅里碰到红发的雅梵妮,她的眼神冷漠,毫无负罪感。我抽出刀想割断她的喉咙,可她说:‘住手!杀了我,你就得永远挂着这副恶魔的嘴脸,因为只有我知道怎么把它变回来。’就这样,她轻轻松松地逃出了别墅。我再也无法忍受看到那个地方,于是来到了沼泽地中。我一直都在找她,想换回自己的脸。”
“她现在在哪里?”特赛问,与蒙面人伊塔相比,她的不幸简直算不上什么了。
“明晚,我就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她。明晚是黑暗秘宴之夜——破晓之前献身于邪恶的夜晚。”
“你要参加节庆?”
“不是作为庆贺者——虽然在事实上,”伊塔的声音一沉,“不戴头巾时,我跟在场的那些东西是一路的,不会被发现。”
特赛打了个寒战,退后靠着墙壁。伊塔见她这样,叹了口气。
她冒出另一个念头。“经受过所有这些祸事之后,你仍然觉得这世上还有美吗?”
“当然还有,”伊塔说,“看看荒原如何延伸,险峻决绝,又有绝妙的精细色彩。看看峭崖如何平地拔起,仿佛世界的脊梁。而你,”他望着她的面容,“你是超越了一切的美人。”
“超过雅梵妮?”特赛问。当伊塔大声笑起来时,她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超过雅梵妮。”他向她保证。
特赛的思绪滑到另外的方向。
“说到雅梵妮,你想报复她吗?”
“不。”伊塔答道,目光越过荒原。“报复是什么?我不关心这个。很快,当阳光熄灭,人们将看到永恒的黑夜,一切都会死去。而地球还背负着它的历史,它的废墟,背负着群山——一切都会陷入永远的黑暗。为什么要报复?”
不一会儿后,他们走出小屋,在荒原上漫步。伊塔努力向特赛展示美的事物——斯考姆河缓缓流经青葱灌木,云彩映着黯淡阳光滑过峭崖岗,一只鸟展开双翼盘旋在广袤的莫达那沼泽之上。特赛竭力想让自己看到其中的美,但总也不成功,倒是一度激起了过去那种狂怒。但她渴望杀戮的欲念已经削减,冲动过后,她的表情也平静下来。
于是他们继续信步走着,各自陷入沉思。他们观赏着日落的悲壮,看着白色的群星在苍天冉冉升起。
“难道群星不美吗?”伊塔自黑头巾下轻声说,“它们的名字比人类更古老。”特赛在日落中只看到悲凉,觉得星星不过是微小的闪光排成毫无意义的形状,她没法回答。
“肯定不会有比你我更不幸的人了。”她叹了口气。
伊塔什么话也没说。两人沉默地继续前行。突然,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阴影中伏下。三只巨大的身影拍翅飞过。“黑蝠怪!”
它们就在上空不远处飞动一一这种丑怪的东西翅膀扑动时“吱嘎”作响,像是生了锈的铰链。特赛瞥见了它们的硬皮身体,硕大弯钩的尖喙,枯槁的脸上毫无善意的双眼。她缩到伊塔身边。黑蝠怪飞过了森林。
伊塔刺耳地大声笑起来。“你看到黑蝠怪都会吓得躲起来,而我却长了一张连黑蝠怪也会吓跑的脸。”
第二天早上,他带她进了树林,她发现这些树与安贝隆的很相像。他们在下午早些时候回到了小屋,接着伊塔就埋头看书。
“我不是术士,”他遗憾地对她说,“我只会几个简单的法术。不过,我会的这一点魔法或许能帮上忙,让我免受今晚的危险伤害。”
“今晚?”特赛迷糊地问道,她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今晚是黑暗秘宴,我得去找雅梵妮。”
“我跟你去,”特赛说,“我想看黑暗秘宴,还有雅梵妮。”
伊塔向她保证,那番景象和声响会吓坏她,让她饱受折磨。特赛还是坚持要去,于是伊塔最终允许她跟着来。日落两个小时后,他们出发前往峭崖岗。
越过石南丛,爬上层层叠叠的岩层,伊塔选了一条在黑暗中穿行的小路,特赛的窈窕身影追随于后。
一道绝壁拦在他俩面前。绝壁往下直没入黑洞洞的裂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