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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德先马上发动汽车,径直向前开去,边开边四处观察着。终于,在一个无人的小巷里,他突然伸手打开了右侧的车门,加大油门驶上人行道,紧接着,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街边一个花坛上。
奥迪车的前车盖被撞得变了形,大股水蒸气从隙缝里冒出来。驾驶室里,姜德先趴在弹出的气囊上,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长庆路口已是一片混乱。清障车正试图拉开撞毁的车辆,尽快恢复道路交通。消防车和救护车先后赶到。身着各式制服的工作人员挤在围观的群众中,来来回回地忙碌着。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混杂着金属切割机的巨大轰鸣,再加上每个人比平时放大了好几倍的音量,一首末日奏鸣曲正在长庆路上空不怀好意地奏响。在汽油、烧焦的橡胶与皮革混合的奇异味道中,一个个或清醒或昏迷的伤者被抬到救护车上,迅速送往附近的医院。
撞车现场西北方20多米的地方,那个昏迷的骑警正被十几个人团团围住。
“这儿还有一个呢,快来人啊。”
两个救护人员抬着担架,翻过护栏匆匆而至,简单处置了一下之后,就组织围观者帮忙把他抬上担架。几个人拽腿的拽腿,抬肩膀的抬肩膀,没有人注意一个小小的身影也挤了进来。
搬动带来伤口剧烈的疼痛,骑警短暂地恢复了意识,他感觉有人正在他的腰间摸索——一只手打开了枪套。
骑警说不出话来,想伸手阻止,这小小的动作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随后他就再次昏迷过去。搬动的人没有注意到手上的骑警正悄然失去约900克的重量。一个沉甸甸的铁家伙在人们的腿间被一双小手慢慢抽离。
随后,一枪,一人,消失在喧闹的小巷中。
第十章 巧合
方木坐在桌前,表情淡漠,始终盯着对面出神。那里是一把翻倒的椅子。两个小时前,罗家海就从他身下的这把椅子上跳起来,劫持了坐在对面的姜德先。
边平在会见室里来回踱着,似乎想在这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子里觅得蛛丝马迹。看守所的政委斜靠在门边,脸上是一幅大难临头的模样。
“怎么没给他上脚镣?”边平终于抬起头来,“罗家海是重刑事犯。”
“如果是下判决书,我们肯定就给他上了。”政委擦擦头上的汗,“谁知道那呆瓜律师提前告诉罗家海了?再说,这小子一直表现得挺不错。”
边平苦笑了一下,“他把我们都骗了。”
“是啊。”政委不无恶意地看了方木一眼,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背黑锅的对象,“尤其是这位方警官。”
边平有点尴尬,不由得扭头看了看方木。
方木仿佛没听到一样,依然盯着对面。
政委讨了个没趣,整整衣服说:“市局可能来人了,你们慢慢看,我先过去了。”
会客室里只剩下方木和边平两个人。边平踱到方木对面,看着木雕泥塑般的方木,叹了口气,抽出一支烟扔了过去。
方木没有伸手,任由那支烟在胸口弹了一下,又落在地上。良久,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双肘拄在桌面上,把脸深深地埋进手掌中。
边平默不作声地吸完一支烟,“别想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主要责任也不在你。”
“不。”方木终于开口了,“的确是我判断错了。”
错了,全错了。罗家海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也不是自己眼中那个单纯、冲动的青年。原以为审判是一个终结,其实是另一个起点。
“有那个律师的消息么?”
“暂时还没有。我觉得罗家海不会杀他。”
“我觉得也不会。”
“那他很快就会有消息。全城搜捕就要开始了。我去撞车现场看看,你去么?”
方木摇了摇头,“我再坐一会。”
“也行。哦,对了,”边平俯下身子,“任何人问你对这件事的态度,都不要开口,尤其是新闻媒体,懂么?”
“懂。”方木低下头,“对不起,处长。”
边平没有说话,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
桌面上还散落着姜德先被劫持时落下的东西。一个质地精良的公文包,一个摊开的皮面记事本。方木翻翻记事本,又打开公文包,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翻拣出来。
看得出,这是个生活质量较高的人,所用之物都比较高档。包里的东西都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姜德先是一个心思缜密,追求效率的人。
那他这次犯下的错误,就比较可笑了。
一个这样的职业律师,怎么会在判决书未下达之前就向当事人透露内情,而且是死刑立即执行的判决?
一个这样的职业律师,怎么会让一个戴着手铐的、即将面临死亡的重刑事犯拿到可能威胁自己的器具?
方木拿起姜德先上次给自己录音用的那支录音笔,反复端详着。
事情没那么简单。
当天下午,警方在距出事地点约三公里的一条小巷里找到了姜德先。他和犯罪嫌疑人罗家海乘坐的奥迪车撞在路边的一个花坛上。警方赶到现场的时候,副驾驶位置的车门大开,罗家海已不知去向,姜德先被弹开的气囊挤在驾驶室里,已陷入昏迷。随后,警方将其紧急送入附近的医院抢救,所幸并无大碍。
方木和另一名同事见到姜德先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他正半躺在病床上喝汤。看起来,他对方木的来访并不意外。简单的寒暄后,询问就直奔主题。
按照姜德先的说法,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姜德先从法院的一个熟人那里得到了判决结果——死刑立即执行。姜德先觉得应该跟罗家海通个气,也好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就开车去了看守所。罗家海得知判决结果后,开始显得很平静,谁知后来他趁警卫不在的机会,劫持了姜德先。接着全看守所的人都目睹了他被罗家海挟持上车,并逃离了看守所。车行至某小巷中时,姜德先和罗家海在驾驶室里展开了搏斗,车也失去了控制,一头撞在了路边的花坛上。随后,姜德先昏迷不醒,估计罗家海也趁此机会逃之夭夭。
姜德先讲完,病房里一时陷入了安静,只听到笔尖在询问笔录上的沙沙声。方木抽出一支烟,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没事。这是单人病房。”姜德先忙说,“给我也来一根儿。”
“你能抽烟么?”
“没问题。”姜德先指指敷着纱布的脖子,“只是表皮裂伤,没伤到气管。”
两个人对坐着喷云吐雾,一时无话。负责记录的警察起身关上了病房的门。
“警卫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方木问道。
“咳,还不是因为这个!”姜德先举举手里的烟,表情懊恼,“辩护失败,心情郁闷。偏偏忘记带打火机了,就委托那个警卫找田秃子借个打火机,谁知罗家海就动手了。”
方木笑笑,“那罗家海是怎么拿到钢笔的?”
“是这样,”姜德先深吸了一口烟,“这小子说要给沈湘的家人留几句话。我心想,上诉改判的几率不大,就把钢笔递给了他,还给他一个记事本,让他写在上面。”
“当时罗家海跟你之间隔着一张桌子,他是怎么抓到你的?”
“他说钢笔帽打不开,我过去帮他拧开笔帽。”
方木盯着姜德先看了几秒钟,“为什么不用录音笔?”
“嗯?”姜德先一怔,“没想到。”
方木眯起眼睛,姜德先没有躲避方木的目光,脸上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说老实话,我用不太惯那玩意。”
回去的路上,方木一直在回忆跟姜德先的对话。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对询问和回答技巧了如指掌的人,而且,他的回答天衣无缝。除了可以对他的职业素养略有指摘外,实在挑不出别的毛病。
问题是,以方木对罗家海的了解,他能够成功劫持人质,并能在警方的包围圈中顺利逃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有看似巧合的事情——比方说警卫脱岗、钢笔、突如其来的车祸——都巧合得过了头。如果真是巧合,罗家海简直可以去买彩票了。
如果这是一起精心谋划的脱逃,那么一个更大的问题就摆在眼前。
姜德先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木想起姜德先当日在法院的眼神。
任何人都可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内心的真实情感,即使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律师也不例外。
方木的吉普车驶上南京北街,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街边的小店,忽然,一个流连在橱窗前的女孩子吸引了他。
是廖亚凡。
方木减慢了速度,最后停在路边。
廖亚凡斜背着那个新书包,上身是一件蓝白相间的运动服,估计是学校的校服,下身是方木买给她的牛仔裤。
橱窗里的模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