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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以后,就动工了。在挖坑时,挖出一截骨头,这截骨头像是人的一条胳臂,大家一惊一乍地就报案了。
公安局派人来,像电影中勘查杀人现场一样,把那个坑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围观的人把老宅后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最后,公安局的技术人员把那节骨头带回去鉴定了。
后来鉴定出这确实是人的一条左臂,从骨头的断面来看是被利器砍断的,已经年代久远,可以肯定是解放前的,甚至更早。解放前的案件,公安局无法破,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老宅里的人再也没有心思盖厕所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孩子们晚上都不敢到后院去玩,老宅的神秘也更添了三分。
成虎开始琢磨老宅里那斑剥的牌匾楹联和残破的砖雕木刻,观察那些糟朽的木栏花窗、倒塌的假山和被尘土掩埋的奇石。他发现后院有一棵梅树,已经死了多年,枯槁的枝干上没有一片树叶,但一年大雪后,树枝上竟绽放出几朵黄色的小花,而且奇香袭人。老宅里还有个活物,让成虎惊奇不已。
每到梅雨季节,老宅里的阴沟总不太畅通,雨下大了就往上翻水,积在天井里,天井积满了就往厅堂里漫。大人们说这是因为阴沟被淤泥堵住了,于是,常常打开阴沟上面的石板淘淤泥。
一次,成虎站在一旁看淘阴沟,忽然发现堆在一边的淤泥动了起来,慢慢地从里面爬出一只巴掌大的乌龟,全身长满了青绿的毛。成虎想抓它,可它一转眼又钻进了阴沟里,没了踪影。成虎找来一根铁棍朝阴沟里捅,信佛的张奶奶看见了,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这么大的乌龟,一定活得很久了,说不定都成精了,你别去惹它。”
成虎问张奶奶:“阴沟里怎么会有乌龟?”
张奶奶说:“后花园里原来有一个莲花池,里面养了老根莲花。这老宅的主人信佛,每年都往池里放生,这只乌龟可能就是当年齐家主人放的生。”
这只乌龟成没成精,成虎不知道,但这只乌龟会很久很久不见踪影,却又常常在老宅出事的时候突然出现。后来,成虎怀疑,老宅里可能有不止一只乌龟。
自从老师给他讲了那枚玉坠的历史后,成虎对老宅历史的兴趣就更大了。为了弄清85号大院的历史,他利用各种机会,查阅了大量史料,查阅了县志、府志和房产局的历史档案。大学毕业后,他分配到市里报社当记者,虽然工作很忙,他还是继续走访熟悉情况的老人,请教建筑方面的专家。还利用出差的机会,在南京图书馆查到了一些资料,这些资料不仅让他基本弄清楚了老宅的历史,还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这个发现联系到了近代史上两位著名的人物:陈玉成和曾国藩。这让他很兴奋。
齐社鼎出事的那天晚上,他正在家里研究那些资料。这段时间,他研究的恰好是齐家的历史,齐家发生的事情,他当然会充满兴趣。
齐社鼎被送进医院,经过抢救脱离了危险。
第二天早晨,他在一阵隐约的铃声中醒来。这是医院马路对面一所学校的上课铃声,他习惯地想爬起来去上课,可是无法动弹。过去他发烧三十九度,也支撑着身体起来去上课,他不能让学生们等着。可现在他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手脚都不听他的使唤。他睁开眼,一切都是白色的,接着又模糊了。他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记忆也是模糊的。
这时,他感到小腹奇胀,实在憋不住了,一股发烫的液体畅畅快快地排了出来。他感到周身轻松了,记忆也慢慢清晰起来。昨天的事情像望远镜镜头里的远山,渐渐地被拉到眼前。
下午刚下课,有同事喊他到校长办公室去一趟,说有人找他谈话。
谈话?!齐社鼎心里立即条件反射一般“怦怦”乱跳,周身不自在,两条腿陡然沉重起来,神情也有些恍惚。
齐社鼎教了一辈子书,教的是地理。他对地理熟悉的程度让人惊叹,上课时挂一张世界地图在黑板上,他面朝着学生讲课,从不看身后的地图。那时中国和阿尔巴尼亚非常友好,在讲中阿友谊时,他用教鞭朝身后一戳说:“这里是亚得里亚海,这里是阿尔巴尼亚。”亚德里亚海在世界地图上还有那么一小块,阿尔巴尼亚就只有一点点了,看着指也会指歪了,可齐社鼎从来不会戳错。
齐社鼎在生活中是个迂夫子。因多年受家庭出身和海外、台湾兄姐的牵连,历次运动他总被抖落出来。陪斗、陪站、陪交待、陪检讨,养成了一种战战兢兢心事重重的性格。平时少言寡语,内心却极为敏感,稍有风吹草动,他就觉得又要搞运动了。他也算一个“老运动员”了,不过只是一个以陪练为主的运动员。
齐社鼎最怕有人找他谈话,在那些日子里,只要一谈话,不是交待历史,就是接受外调,接着就是写不完的社会关系和印象模糊的身在海外、台湾的大哥和大姐情况的书面材料。
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已经有好多年没人找他谈话了。他也努力将过去淡忘,一心只想教好书,多送几个学生去考大学。可是几十年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尽管时代已经变了,他内心深处的阴影并未完全消散。
他边往校长室走,心里边嘀咕:怎么又有人找谈话呢?
走进校长室,校长不在,办公室里坐着两个不认识的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矮胖的约五十多岁,平头,穿一双圆口布鞋。瘦高的戴一副无边眼镜,很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腋下夹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一看就是办公事的干部。
齐社鼎看到这种黑色的公文包心里就发怵,以往每一次谈话,调查者都先从这种黑色的皮包里拿出一叠材料,谈话就是从这些材料开始,最后自己的交待材料也是被塞进这种皮包带走。他总感到自己的命运就装在这种黑色的公文包里。一看到这种黑色的公文包,他的感觉立即就回到了十几年前,立刻微微低下头,轻手轻脚地跨进门内,转身将门掩上,然后坐在来人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只坐半个屁股,两手平放在膝盖上。
“是齐老师吗?”胖的先开口。
“是。”齐社鼎的声音不高,只能保证房间里的人听得见,仍然低垂着头。
来人立即站了起来,满面热情,尤其是那胖子,端着一张弥勒佛似的笑脸,向他伸出手来。这倒使齐社鼎感到意外,过去找他谈话的人都绷着一张阶级斗争的脸,今天这两人又是满面笑容,又是热情握手。
齐社鼎被吓着了似的,往后退了退,下意识地扶扶眼镜,手上的粉笔灰沾到了脸上。面对着两位热情的来客,只好伸出手去迎接,看到手上满是粉笔灰,又赶紧缩了回来。
三个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胖子又说:“我姓袁,大家都喜欢叫我袁胖子。哈哈,他姓乔,乔老爷的乔,就叫他小乔吧。我们是市里老城改造办公室的。”
“老城改造办公室?”齐社鼎扶了扶滑到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又蹭了一些粉笔灰。
“简称‘老城办’,负责老城区改造与拆迁安置的。”袁胖子说。
“‘老城办’找我干什么?”齐社鼎开始松弛下来。
小乔开了口,说话声音很细,像小开水瓶倒水,正好与袁胖子又粗又厚的声音相反:“市里要进行老城区改造,今年要拓宽园青坊一条街,你住的85号大院在拆迁之列。这幢老宅一部分房子是你们家私房,另外,我们也想了解一下85号大院里的情况,你是房东,所以先来找你。”[奇+書网…QISuu。cOm]
“拆老宅?”齐社鼎瞪大了眼睛,眼镜一下滑到鼻翼上,皱起的抬头纹像风化了的山石。
据成虎考证,现在称为园青坊大街85号的老宅,最初就是由那位明代的户部尚书齐园青所建,距今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齐园青回乡省亲时,为光宗耀祖,除了在街口竖了那座大理石牌坊,还在这里造了一处“三进三堂”的徽式风格大宅,给他在故乡当乡贤的父母亲及家人居住。“三进”为三个天井,“三堂”为三个厅堂,另有前院和后花园,合起来有“五进”,称得上为深宅大院了。宅子造好以后,齐园青手书匾额“齐庆堂”,悬于正堂之上。乡绅们则习惯称为“齐府”。
齐府虽为徽式建筑,但跟典型的徽式民居的结构装饰有所不同。因为齐园青在京为官,而且还是二品尚书,因此,齐府的门楼、跨院、围墙、花园,吸收了一些官吏府邸的风格,威严幽深,尊卑有序,内外有别。
当年建房选址时,齐园青特意选了一处高坡,所以齐府一进比一进深,一堂比一堂高。这是齐园青寄寓后代高于前辈,一代更比一代好。徽式民居的防火墙修得比屋面高,这种防火墙俗称马头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