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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亮桔色台布、摆着黑亮油漆桌椅、放着细瓷碟白玉箸筷子的1号包间里请客。
三
请的客人里面自然有马队长、谢主任,谢主任请来了县环保站站长侯文格,侯文格又带来站里的干事小张。
侯文格大约三十岁,长满粉刺的大宽脸上架一副黄澄澄的眼镜。那既是近视镜又是变色镜,而且好象还害怕眼镜跑了,镜眶上又拴了一条细细的链子。链子顺着耳朵搭拉下来,当啷啷的响,也算是一种装饰。侯文格还留了一头披脸长发,时不时再朝后甩一下,弄得西服领上尽是细小的头皮屑。
一阵握手之后,杨晓涛很是高兴。首先他对大家的光临表示了感谢,认为这是对康格公司今后工作的支持。然后他转过脸问侯站长,今天想喝什么酒呢。他一直听说这儿的人是豪爽又豪饮啊。
“这样吧,”侯文格站长靠着一张椅,手呢还搭拉着另一张椅子上。他矜持地说:“今天杨经理的油井第一天抽油,为了祝贺,开一瓶五粮液吧。”
杨晓涛立刻对身后的小姐吩咐起来。小姐叫梅梅,身材削瘦高挑,一副干净利落模样。梅小姐今个穿了一双尖头细跟皮靴,黑紧身裤上又是一条黑色束腰小夹克。这身打扮在高奴县挺少见。而她的长长的指甲还涂得鲜红,看上去尤如煮熟的螃蟹腿,这在小县城里也属稀罕物。
杨晓涛请侯文格点菜。后者拿起菜单翻了翻又啪哒一声合上,其实内容早就背过了,只见他用一个老行家的口吻不屑一顾地说道:“一个虾!一个鳖!一个蛙!一个鳝!”
坐在旁边的小李皱皱眉头,费力地听着。还是谢主任过来解围:“一个爆炒虾仁,一个乌鸡炖甲鱼,一个红烧牛蛙,一个葱爆鳝段。”询问了几个人之后,杨晓涛发现还是马队长吃得粗,他点了一盘肥条子肉,一盘雪里蕻蒸肉丸狮子头。
几杯五粮液下肚,在一片赞叹好酒的啧啧声中,人人脸上很快都泛起了红光。谢主任、马队长兴高彩烈地掷起色子来,满屋只听见一阵细簧似的琤琤声。在这里说一下陕北人掷色子喝酒文化的红火盛行。一个细瓷碗里跳跃着三只洁白细小的六面体,丁零零,当啷啷,你压我,我压你,红太阳最大,蓝六点为二,然后依次为四五六,最小是三二一。对于这种排列组合的变化,在此地不论官员还是灰汉都有一种抑制不住地兴趣,玩起来都成娃娃了,什么都忘了,甚至连喝酒这档子事也给忘了。可以一种外来的目光看,总觉得这是一种病态的过分兴趣。杨晓涛此刻就处在这一阶段。他看了一会这种成人玩具,然后转过身来,见侯文格的酒杯空了,立刻给他斟满。“侯站长,我想问一下,现在咱们县境内有多少油井?”
似一种无奈,也是一种享受,侯文格吱的一声喝下了这杯酒,哈一口气。“除了长庆石油局,噢,那是国家开采的,象你们这样的公司有二十几家,一百五十多口井。今年来的更多,怕能达到四十多家,三百口井。”
“工作量挺大的。”
“可忙了。一天到晚尽往油井上跑。”
“今天有好几家公司请我们,侯站长都给辞了。”小张插了一句。他正在吃粉丝,一只手痉挛地捏住筷子,胳膊肘抬得老高,高得都过了头,可这股粉丝却越拉越长。他拦腰狠狠咬一口,出溜一声全吸进嘴里,可又连忙哈来哈来地喘开大气了。原来他吃着了一块没有调开的芥末油,蛰得鼻子疼,才点流出眼泪来。
“小侯今天硬是叫我给拽来的。”谢主任停止手里的色子。
“感谢侯站长的光临。”杨晓涛挺感动。他站起来和侯文格、小张干了一杯。
自从日本人发明了卡来ok这玩意,在中国普天之下遍地皆是,在这小县城也如此,吃饭不唱上几句就象没有油盐酱醋,不过瘾。梅梅迈着一双皮靴快步走来。她手里握着两支黑色麦克风,邀请大家。
“侯站长、侯站长。”杨晓涛连声说。
在大家的怂恿下,侯文格站起来,其实他早已按捺不住了。“我唱得不好,不好意思。”小张还在吃长长的粉丝。侯文格招手让他起来。“咱俩一块唱。”
这两人各握一支麦克风,走近舞池。接着传来侯文格捏细了的嗓音。他唱得是那时在小县城卡厅里最流行的曲子:“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谢谢你给我的爱,叫我一切不能忘怀。谢谢你给我的爱,让我度过了那个难忘的年代……”
杨晓涛感到奇怪的是有那么一类人平时说话粗喉咙大嗓门,可唱起歌来偏要用扭扭捏捏憋细了的女人腔。侯文格就如此。杨晓涛最后将这归结为对于音乐,人们有一种不同的审美理解。同样有些事对有些人根本就不成为问题,而对有些人却挥之不去,如同心灵的困扰。杏1井排出的大量污水对杨晓涛来讲就如此。这会儿他忍不住又向马队长提起来,他担心污水会流入延河。
“这个问题看怎么讲,”马队长不以为然。“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就是一对矛盾。经济发展了,环境就要受到某种程度的污染。在工业化过程中这是一种必然现象。如果想不污染环境,那就不要开采石油了,你看他们地方上答应不答应?”
马队长指指舞池里的侯文格。杨晓涛想讨教一个既不污染环境又不影响采油的好方法。这时那盘焦皮白镶软乎肥腻的条子肉端上来了。马队长夹了一块,连烫带嗞溜吞下去,接着大嘴紧闭,象个磨盘似的不出声地嚼起来。过了一会儿,肉吃下去了,他的心情变得舒畅。马队长对杨晓涛讲此事很容易,在现在的排污池下再挖一个排污池,头一个池子过油,第二个池子排污,经过两次过滤,就没问题了。“这叫二次排污。”
“这个主意好。我们立刻就挖一个。”杨晓涛很高兴。
“唉,要是依我,一个池子也不挖。”马队长又吞下一块肉,然后大嘴一抹。“我就往山上排,往沟里排,往路上排,往河里排。黄土高原这么大的地方,哪儿不能排水呢。”
马队长是位关中汉子,一双大脸苍老而红润,又肥又圆的耳朵后面是几道肉褶子,鼻子下又长了一簇淡淡的鼻毛。后来杨晓涛发现,对于这位在陕北摸爬滚打三十年的马队长来讲,在此处干任何事情都容易,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侯文格的歌声刚落,四周响起了一阵掌声。他踌躇满志地回到包间,好象随便聊聊似的问起了康格公司的人员状况。杨晓涛一五一十地讲着。没等他说完,侯文格就直挺挺地打断了,“后天是五一节,我想用一下你们的车。”
原来侯站长想回一趟老家子长。他讲送到后,当天车就返回来。“可以,没问题。”杨晓涛爽快地答应。侯文格显得挺高兴,“喝了半天酒,怎么没见老板娘呢?”他坐在椅子上将头伸出包间外,大声喊:“党小凤,党小凤!你在哪儿呢?你再不来,我们就害气了!”
在陕北活里害气就是生气、不高兴、不满意,如婆姨就是老婆、媳妇,使用频率很高。
“来了,来了!”随着声响,一位三十岁的高挑女人一阵风似的进了包间。她叫党小凤,这夜总会就是这女人开的。只见这女人上身穿一件鲜黄色夹克,下身穿一条泛着金属光泽的羊皮裙,不知是酒精的烧色还是浓妆,黑漆漆的眉毛下映出一张红彤彤的俏脸。
如同有了兴奋点,酒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活跃。杨晓涛看到她浑身上下全是贵金属。脖子上一条粗大的扭丝金项练,胳膊腕上两只盘花金镯,而手指上呢则全是金戒子,数一数,大约有六个。这里面有菱花的、扭绳的、泥鳅背的、链泡的、双股的……杨晓涛还看见其中有两个也没什么形状,可就是出奇得大,赫然立在眼前,那样子如同桑树上结的天牛螵蛸。
“我们来了半天也不见你照个面。把我们刺激得只急躁。咋,是瞧不起我们?”侯文格醉醺醺地摇头晃脑。
“那儿的话。3号包间来了一桌客人,非叫我喝酒,脱不开身。”
“这儿有一位从北京来的杨经理,”谢主任说。“我特意引到这儿了。你有点怠慢了。杨经理可要在我们这儿长期开展工作,你看怎么办?”
党小凤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杨晓涛,立刻堆下笑来,“我招呼不周,失礼了。来,先敬杨经理一杯。”
杨晓涛站起来同她喝了一杯,态度也很庄重。党小凤又讲,这儿敬客人必须满三杯。她又端起了酒杯。杨晓涛想推辞,谢主任拉住了他,“这酒必须喝。这是我们陕北人的规矩。”在一片喝彩声中,杨晓涛又喝了两杯。
“在这儿必须要把酒量练出来,否则就无法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