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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十八娘自然是没睡,她睁开眼,揉了揉,听院子里压低的交谈声响起。
黄铜镜子前摆了一个陶瓶,插着一把嫩柳,顾十八娘将符水倒进陶瓶,透过窗格看向院子里。
一个穿着焦红短儒同色腰裙的胖妇人正说的热闹,虽然她的声音在曹氏的提醒下压低了,但还是有一些传进了顾十八娘的耳内。
“……张大户这已经是开了高价了……”
“哎呀,顾家娘子,你这房子哪里能卖百两银子……”
“……你这里又不临街……又在巷子最里头…是…是…我知道这是你家的祖产……可是再祖产它也破旧了不是?”
顾十八娘听着难以抑制的心跳加速,要卖房子了……
院子里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曹氏亲自送着那刘大娘出门。
“我说顾家娘子,你可快点决定……”刘大娘出门前再次嘱咐。
曹氏点了点头,“我晓得,多谢大娘子费心…”
“这就见外了不是…街坊邻居的…看着你们孤儿寡母的日子艰难,我这心里不好过…”刘大娘说这话就摸了摸眼泪。
曹氏被说中伤心处,也跟着擦眼泪。
顾十八娘站在窗户前,嘴边浮现一丝嘲笑,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十三岁的小孩子,她多出了十年的人生经历,这十年她见过人情冷暖阴谋诡计,刘大娘那小小的心眼哪里逃的过她的眼。
刘大娘心里只怕好过的很,他们家这处房子…
顾十八娘目光透过窗格在小小的院子环视,这房子还是爷爷留给他们的,虽然小,格局却极好,如今父亲不在了,觊觎他们这间房子的人不在少数。
绝对不允许卖出去,顾十八娘攥紧了拳头,决不允许寄人篱下命运的重现,可是她要怎么做?
曹氏在院子里也环视了房子一眼,幽幽的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却见女儿站在窗户边,小小的浅浅的眉头簇在一起。
“可是吵醒你了?”曹氏笑道,目光落在桌上的空碗,“喝了?”
顾十八娘点点头,曹氏不疑有他,欣慰的舒了口气。
“哥哥呢?去学堂了?”顾十八娘随口问道,视线在院子里张望。
曹氏脸上闪过一丝愧疚自责,叹了口气,“你哥哥他……去打柴了…”
作为读书人的后代,顾海自然跟父亲一样,是要读书以求入仕,小时候都是跟着顾父读书,后来大了,顾父屡试不中,虽然屡败屡战,但心里也知道自己天分不高,只怕耽误了儿子读书,就给他交了束修,到县城里的学馆读书去了,学馆里有一位名声不小的学儒。
顾父去世后,家里的日子越来越艰难,顾海就越来越无心读书,从偶尔放学才去打柴补贴家用,到固定的三天打一次柴,到了族亲那里后,因为功课拉下了很多,备受族中子弟们嘲弄,导致顾海开始厌恶读书,最后彻底的放弃了进学。
像他们这样的寒门子弟,除了读书入仕,没有别的更好的路可走。
顾十八娘咬了咬下唇。
“我回来了。”顾海的声音在外响起,“娘,开门。”
曹氏忙走出去开了门,顾海背着一捆柴满头大汗的走了进来,葛布短衣被他搭在柴堆上,只穿着里衣。
“哥哥,喝水。”顾十八娘端着水走到他跟前。
这还是第一次喝到妹妹主动送来的水,顾海咧嘴笑了,忙接过水咕咚咕咚的一气喝了,显然渴极了,曹氏在一旁看的心疼,扭脸抹眼泪。
“娘,昨日的柴卖了十文钱!”顾海没有注意她的动作,兴奋的掏出钱递了过去。
曹氏忙接了,含着眼泪夸赞他。
“…明日我去卖了这些,你不可再误了功课…”曹氏心里自然是希望儿子读书,不忘嘱咐道,“…先生只怕要生气…”
这是他卖柴以来得钱最多的一次,为家里出力的激动占据了他所有的心思,听母亲如此说,顾海立刻满不在乎的道:“误不了,这几天都是讲论语学而,父亲早教会我了,再去听倒是觉得啰嗦的很…”
“哥哥”顾十八娘突然插话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父亲教过你,先生再教你,不是应该更高兴么?”
顾海被噎一下,看着妹妹亮闪闪的双眼,有些不自然的挠了挠头,“那个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自然要去的…”
见女儿一句话说住了儿子,曹氏不仅微微一笑,同时也有些诧异,诧异的不是女儿知道论语,丈夫在世时教过女儿读书,并且因为身子弱,也没学女红,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看书,她诧异的是,女儿的行为。
十八娘性子柔顺,都是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从来没有主动表达过自己的意见,如今竟然知道劝说哥哥读书。
都说经历过苦难人才能成长,儿子知道打柴补贴家用,女儿也知道关怀哥哥…
曹氏低下头悄悄的擦去泪水,家里的日子实在是艰难了,这样下去,顾海的书迟早读不下去,还是回顾家亲族去,托庇族众,将来孩子们也能有个好前程。
“海哥儿,十八娘,咱们回建康去吧。”曹氏抚住孩子们的肩头,将儿子女儿拢在身边说道。
第四章阻止
建康是他们的老家,一大半的亲戚都在那里,两个孩子都知道。
听母亲这样说,顾海没什么意见,他知道母亲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太累了,回到族亲里,有那么多亲戚照顾,母亲也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好啊,我可以见到二叔公了,还有桦清哥哥…”他欢呼雀跃,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那些亲人。
其实那些亲人他记事起也就见过两三次,只怕连他们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孩子的心思,曹氏自然明白,欣慰孩子如此懂事,愧疚家世败落不得不让孩子们去寄人篱下。
“你桦清哥哥已经中了秀才了,到时跟他一起读书必能大有进益,十八娘”曹氏抚着儿子的头一下,转脸看向女儿,“十八娘也能跟那里的姐姐妹妹们做伴,你说好不好?”
“不好。”顾十八娘摇了摇头。
这孩子经常说的话是好,不好这个词还真是头一次从她嘴里说出来,曹氏和顾海有些意外。
“为什么?”顾海立刻问道,一面忙想说服她,“妹妹,建康可好玩了,还有…还有好多好吃的…你忘了爹爹说过的辣鸭头……”
顾十八娘摇了摇头,手抓着曹氏的衣角,“我不,我要留在这里,这里有爹的味道。”
从出生到现在,他们一直生活在这里,三个人都忍不住环视院子,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刻上生活的痕迹。
“爹喜欢在这里教我读书…”顾十八娘指着院子里的石榴树,“爹喜欢在那里练字…”
说着话她抱住了曹氏的胳膊,“娘,我不要离开这里,不要把爹一个人留在这里。”
看着女儿眼里浓浓的不舍,曹氏忍不住鼻头发酸,她伸手抱住女儿,“好,咱们不走。”
顾海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觉得妹妹这样有些不懂事了,他得找个机会好好给妹妹讲讲。
他没有久等很快就有了机会,第二天曹氏去托人卖自己做的针线,顾海抓起一个饼子准备上学去,临到门口又迟疑了一下,转身拿起门后的砍柴刀。
“哥哥。”顾十八娘从屋子里走出来。
顾海忙将砍柴刀掩在身后,咧嘴笑道:“十八娘起来了?快去吃饭,我去学堂了。”
说着话就忙要走,被顾十八娘紧跑几步抓住了。
“十八娘,你小心点”顾海吓了一跳,忙扶助她。
在他印象里,妹妹是个灯草做的人儿,风一吹就能倒,这些日子母亲日夜操劳,白日都是妹妹一个人在家,自己一时冲动想要给她解闷,才带着她去打柴,没想到好好的走路也能摔下去,不用母亲责备他,他自己也恨死了自己。
“哥哥,我知道家里日子艰难,不如这样吧。”顾十八娘想了想说道,“你且去安心读书,等下了课,我和你一起打柴,这样也不会耽误你读书,打的柴也不会少…”
她的话没说完,顾海就把手摇出一阵风。
“打死也不敢带你上山了好妹妹,你在家歇息,养的身子壮壮的,比什么都好…”他摆着手说道。
“哥哥。”顾十八娘沉声打断他的话,“难道只因为我走路跌过一脚,就从此不再走路?如是这样,这天下的蹒跚幼儿岂不是都无法学会走路?”
顾海一楞,他还是头一次见妹妹这样的神色郑重。
“如此,哥哥如是被先生斥责,就再也不读书不成?”顾十八娘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她跨上前一步。
前世里,顾海冲动而又敏感,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嘲讽,被先生责罚,才破罐子破摔放弃了学业,也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她的哥哥,其实是个资质很好的人,顾十八娘眼圈有些发红,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