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沟里遍地都是嶙峋的乱石,稀稀拉拉有那么几条小溪流,就像是这道沟渠的筋脉。溪水潺潺,让死气沉沉的沟子缓缓淌动出一丝活气儿。
大掌柜冲丰老四吼道:“四爷去前边儿找路,这儿有老子顶着!”
说完推了一把身边儿的息栈:“快跟着跑,找路逃出去!快跑!”
队伍这时已经被冲散,七零八落。逃进了口袋沟的,大约就是绺子里一半儿的伙计,有那么四五百人。
息栈放眼一望,约莫看见了丰老四和潘五爷,却不见慕红雪和黑狍子。红姐姐和那黑炭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找见活路,也许逃进了另一条道儿,亦或许,已经被后边的敌人撵上,激战在一处。。。。。。
息栈随着队伍越逃越深,跑到了口袋沟的沟底,才发现这沟子名不虚传,果然就是个米袋子!
沟底根本就是一条死路,无处逃生,眼前是足足五六丈高的一块悬崖,缓缓就着一些坡度,但是一般人徒手绝对爬不上去。阴凉的石壁缀满厚厚一层青苔,滑不溜手,估摸着几百年都没有人动手扒拉过。
沟子口的枪声愈加刺耳,振得耳鼓嗡嗡作响,敌军已经愈加迫近,将他们围堵在口袋沟中,这时若是将米袋子的口一扎紧,就等着瓮中捉鳖了。
大掌柜派人在前边儿顶着,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面色严峻,胸口剧烈起伏,急切地问道:“四爷,有路没?”
丰老四朝悬崖上一指:“上去了就能脱身。”
镇三关抬头一看崖顶的距离,倒抽一口寒气,牙根搓得“咯吱咯吱”响。
二人这时心有灵犀一般,目光一齐投向了息栈。
这悬崖,只有小凤儿一个人能上得去,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别人都没戏。
镇三关吩咐:“息栈,你上去!”
息栈接口道:“我上去了你们怎么办?”
真是废话,小爷若是想独自跑路,早就跑没影儿了,我还能不知道,自己用不到一泡尿的工夫就能爬上去!问题是,这几百口子人呢,还有你也困在这里呢。。。。。。
丰老四指着悬崖上边儿挂得东一条西一条的藤蔓:“小剑客,你看见那些藤条了?你先上去,把那些藤条拢起来,搓一搓,能搓出几根算几根,我们这些人就能爬上去!”
大掌柜立即吩咐:“就这么办!息栈你动作快些,赶紧上去,其他人都跟上!老子留下断后!”
息栈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和剑,揽住一根藤条,一脚蹬住岩石,这时听得谷口一片密集爆裂的枪响,大队的敌军似已集结,堵住了沟子口,这时开始洋洋得意地高声呐喊,发动心理攻势:“野马山的土匪,你们跑不掉了!赶快放下枪投降!一条枪换十块大洋!哪个打死了镇三关,赏五百大洋!哪个把镇三关活捉了绑来送去司令部,赏一千块!!!”
息栈眼前立时掠过某个令他几乎崩溃的场面,惊怒之际,忧心地看向大掌柜:“你跟我一起上去!”
“你们先上去,对面儿攻得紧,俺能拖一时是一时!”
镇三关说着话,从身边儿伙计手里抄了三杆长枪,掠走满满一马鞍袋的子弹夹,又转向潘老五:“五爷,还有多少手雷?。。。。。。就四个了?都给俺!”
“当家的,您把这冲锋枪带上,这个好用!”
绺子里一共两把冲锋枪,一把在黑狍子那里,这厮已不知去向,另一把在潘老五这里端着。
镇三关看了一眼“汤姆森”,咬牙说道:“那枪值钱着呢,买都买不来!你们拿走,以后还用得着。。。。。。你们赶紧快走!!!”
几个能征善战的老伙计自告奋勇与大掌柜一同去狙击敌人,为绺子里其他人逃命争取时间。镇三关也不推脱,带着那几个人就要冲回去。
息栈这时急得冲男人吼道:“你千万当心!等我将人都弄上去,我下来与你汇合!”
镇三关蓦然回过头来,目眦爆裂,眼眶通红,怒吼道:“你小崽子听话,让你上去你就上去,不许再回来!!!”
“你!你!。。。。。。不行,你。。。。。。”
息栈呆怔地望着男人,喉头哽咽,急得说不出话。那一刻只觉得气血涨脑,头晕目眩,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抽搐地疼。
二人四目相对,眼眶都生生地快要渍出血水来。
息栈明了,他男人这个架势,就是去拼命了,有去无回。因此连冲锋枪都拒绝带,怕带去了就拿不回来。。。。。。
这绺子里的规矩,冲锋陷阵,大柜要揽在前头;到了生死关头,也从来都是大柜负责擦沟子。
野马山的前一任大掌柜,当年就是这样战死的。
尸首被大卸八块,挂在玉门关城楼上示众。
息栈这会儿简直是难以置信,绺子里的头领和伙计们对这样的情形显得习以为常,并无异议或是阻拦,竟然就由着大掌柜去玩儿命。自己以前从来就没听说过,出了事儿做头领的要抢在前头去送死的!
匈奴骑兵来犯,皇帝老子难道要亲自去河套打阻击?被杀败了逃跑,皇帝老子会不会说,老子是皇帝,百夫长、千夫长、骠骑将军们你们先跑路,朕来断后!
难道不应该是,请皇帝老子先行一步,留下咱们这些做将军,做侍卫,做崽子的拒敌护驾?!
这民国时候的人,都不懂得上下尊卑,都不区分前后左右么?
少年眼看着急得要掉泪,不愿意走。
镇三关气得大骂:“你个小崽子别在这儿耽误功夫!老子这儿几百条人命呢,全副家当都在这里,今儿个你要是不能把这几百人给俺弄出去,老子饶不了你!这要紧的时候,你这娘们儿唧唧的哭什么哭?!还不快滚上去!!!”
身后的枪声愈加猛烈,汉阳造的枪子儿轰射而来,“突突突突”砸在悬崖石壁之上,穿凿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弹孔痕迹。刚才留下来顶着的那一小队伙计,估计已经被打光了。
大掌柜这时没有闲工夫教训息栈,头也不回冲向了谷口。
山谷之中漆黑阴森,枪管子里喷吐的灼然炙焰,烧红了谷口的乱石滩,烤热了口袋沟里的每一丝空气。扑鼻而来尽是呛人的硝烟,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儿,那种难闻的死人味道,简直让人想要干脆窒息掉,不再活着喘气儿。
息栈趴在悬崖顶上,拼尽最快的速度收拢起四散悬挂的藤条。藤条之中浸满阴湿的水气,十分地坚韧,每四五根藤蔓拧在一起,搭到石壁上,足够那一群大活人攀上五六丈高的崖顶。
沟底的伙计们背着家伙,拽着顺下来的藤蔓,手脚并用,纷纷往悬崖顶端攀爬。山谷中窜来窜去的枪子儿不长眼睛,时不时有伙计被流弹射中,哀嚎着从石壁上仰面栽下。。。。。。
息栈只嫌自己两只手不够用,搓藤条搓得不够快,手指肚、手掌心儿的小嫩皮,不一会儿就已磨得鲜血淋漓,露出一块块斑驳的红肉,却根本顾不上疼,仿佛两只手已经不是自己的。
恰在这时,身后突然枪声大作。
息栈登时眼前发黑,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腹背受敌,那可真是,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救不活这一盘死棋!
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浓夜之中闪出一袭亮眼的红衫,竟然是慕红雪!身后呼啦呼啦跟着一大帮人,分明是黑狍子以及野马山那另一半儿伙计!
原来这帮人在黑漆漆的夜色之下也辨认不清道路,歪打乱撞,穿过一片荆棘丛,拐进了另一条路。偏巧这条路是个上坡,七拐八拐,似乎甩脱了追兵,拐到这里,就撞见了息栈。
息栈见着红姐姐这一伙人,激动得简直喊不出声音。
众人见面像见到了亲人一般,二话不说,摆开一圈儿阵势,趴在崖口上帮忙找藤条搓绳子。黑炮头带着一队人,在山谷左右两侧,以长枪火力还击谷口的敌军。
困在沟底的崽子们被一个一个捞了上来,粗略一眼看过去,这一路上到这里,已经损失了一百来人。
息栈急急地拽住最后一个爬上悬崖的潘老五:“看见当家的了么?”
“没看见啊!当家的还没上来么?”
息栈气得简直想将五爷一脚再踹下去!当家的没有回来,你这做“扈从”的,凭什么自己跑回来,就把大掌柜扔在下边儿不管么!
丰老四连忙伏在崖口上,嘴里唧唧咕咕,打起了唿哨。这唿哨声是每个土匪绺子特有的联络暗号,只有自己人通晓,外人听不懂。
书生吆喝了半晌,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众人顿时脸色大变,面面相觑。
山谷中的枪声仍然响彻半空,只是能听得出来,对方的势头愈来愈猛,野马山这边儿剩下的活口已经不多,阻击的火力愈加衰弱。
息栈颤抖着吼道:“四爷,你刚才究竟打得什么暗号?!”
“我说的是让当家的立刻回转!”
“那他为什么不应?”
“。。。。。。”
“他怎么了?他怎么了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