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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阿姨!”文锦云募地叫住,脸色变幻,将沈慧薇准备之物双手捧给她,“你……带上这个去吧。”
“这个?”白盈然的女子睥睨扫过那些备用之物,笑起来,“我不需要它们!”
看着文锦云楚楚可怜的容颜,终于不忍,接了过来,顺便拍拍她肩膀,目中闪过一缕笑意:“老实说,你这个法子不错!”
文锦云如五雷轰顶,细细玩味她这句话,顿时只觉天下漫漫,无处可逃,自己一陷再陷,终无可自拔。
原来,她全明白的!
在得悉沈慧薇执意金钟鸣冤后,一筹莫展的许绫颜找到文锦云,然而,文锦云明知决计无力阻止。思虑终宵,终于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一直住在山洞里、不闻世事的亡母旧婢。……可是这看似愚鲁的女子,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菊花的命是她救的,她最关心的只有慧姑娘,可是她不在了,我就代她来做这件事,还她一条命,理所应当啊!”
“菊花阿姨!”文锦云骤然间泪如雨下,“对不起……菊花阿姨……不要去了……我们逃吧,带慧姨逃!逃出这里就是了!”
听她说出那样临阵退缩的话来,那苍老、然而并不年迈的女子双眉一轩,不耐烦的表情几乎显得狰狞了,倒底隐忍下来,慢慢地说:“逃?……大小姐,你妈妈是永远不会说出‘逃’这个字眼的。”
大笑中把文锦云塞给她的物事掷出,扬长而去。
文锦云掩面跪着,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是跪在山中碎石道上的两个膝盖,密密麻麻地灼灼燃烧,宛似割裂了开来。募地全身一震,一缕悠悠的响声自天外荡来。
那起先只是细细微微的一缕,倏忽间音波旋转着扩大,终至山摇地裂,惊天动地。如乱雪,如嚣尘,如张牙舞爪的人世,把人生生吞噬进去!
即使隔着半山的距离,文锦云也是心头急剧的跳,几乎不能忍受,抬起头来,迎着沈慧薇的目光。
她目中已没有了令她难堪的谴责之意,取而代之,是那深重的悲凉,在那一阵又一阵,此起彼落,狂风疾雷般的钟声里,那曾是至美、至清、至纯善的双目之中,流下两行淡淡的血泪!
清云园整个的被震动。各色人影奔逃疾走,莫衷一是。――即使是十六年前的老人,曾经亲耳所闻,亲眼目睹彼时彼况,对于那样具有无限杀伤力的钟声,也还是消受不起。
钟声停下之后盏茶时分,赶往“定风波”山洞查看的弟子,用担架抬着一个躯体下山。一片遮挡尸身的白布,被淅沥而下的鲜血染得通红。
谢红菁在山下候着,用她惯常声色不惊的态度,漠然挑开白布瞧了一眼,嘴角一动,挑出一丝丝笑意:
“慧姐,你果然毫无伤,得偿所愿。”
虽然不曾亲自扣响金钟,沈慧薇却在相隔半山之远的钟声里受到极大损伤,竟至双目流下血泪。照她这种状态,即使谢红菁在死身上拿到血书,亦无法立即接受审理,仍然是将她带回静室。
一向人迹冷落,乏人问津的静室,此时的气氛,也大不相同。平空添了好些人出来,在那院子里列队站着。间或有人行迹匆匆,来去捧着一些物事。
沈慧薇起先以为容她歇过一会,就会正式传她。岂知一整个白天过去了,她还在原来那间房里,无人理会。隔墙听出去那些人声响动,心下无端怔忡起来。
直至上夜挑灯,清云园主管事务的总管迎枫,过来打开了门:“慧姑娘,帮主请你到那边去。”
静室的设置,大半是供人休息,也在其间挑了一间较大的屋子,偶然有事商量,就于中集合,不曾为之命名,提起来总是说到“那边”去。
这实在是于理不合的。金钟叩响,按照帮规所定,理应向全帮公开审理上诉案情;即使从前因为叩钟人无一幸存,而不曾按此办理,却不应无端改变规矩。
“这是为何?”
迎枫从小在清云,与她也是多年旧识,低眉不忍瞧她,只答:“帮主在那边了,刘姑娘她们很多人在。你快去吧。”
沈慧薇只得不问。站了起来,只是颤抖,全身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迎枫扶着她,慢慢走了过去。
那边房间灯火通明,从窗户里映出好几个人影,外面立定数名流影级以上弟子。一扇门却是半阖着,无从看到里面的光景。
“启帮主,慧……沈慧薇带到了。”
不闻回答,那扇门悄然打开。
沈慧薇陡然脸色似雪,踉跄着后退,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进来吧。”谢红菁声音平静。
沈慧薇怔怔地站了一会,那震惊的神色,一点一点收敛起来,茫然跪地。
谢红菁冷冷道:“为什么不进来?你金钟也扣得,又怕什么?”
沈慧薇张了张口,然而现自己陡然失声,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心里宛似一刀一刀地割开,可是仿佛也不觉得怎么样痛。
定定地抬起流血的眼睛,望着里面。
谢红菁。刘玉虹。赵雪萍。许绫颜。方珂兰。李盈柳。
共是六人。便是她们所谓“清云十二姝”,十二个女孩儿一同出道,一同闯荡江湖,一同生生死死历练过来的幸存的人。
牛油巨烛烈烈燃烧,滋滋轻响,冒出的袅娜轻烟,遮迷了正中悬挂的一幅画像。
只是,透过那轻烟,穿过那数十年来无时或忘的噩梦,她仍是轻轻易易一眼认出,那个青袍萧疏的男子。方正的面孔,冷锐的眉峰,坚挺的鹰鼻,那里面所含的无限狰狞与邪欲!
她募地俯身大吐。整日不曾进水食,吐出的一口口,只是瘀积的血块。
“怎么?”谢红菁神情淡定,微微冷笑着,“见不得祖师爷了么?――你又有何面目见他?!”
沈慧薇闭目不答。
许绫颜无法忍耐地抢身欲出。“回来!”谢红菁厉声喝,“不许你再这样糊涂下去!这欺师背祖、忘廉鲜耻之人,早就该做了断,我悔不该留她到今天!终于出了今天这样的大笑话!”
“不……师姐!”许绫颜急切分辩,泪水涔涔而下。然而谢红菁振臂,白练自她袖中射出,急电般射至院落中那呕血不止的女子身上。
“自我了断吧!”
沈慧薇看着那条白绫,悠长悠长的,千层万重,好象铺天盖地的白雪,把她掩埋起来。
然而那苍茫的、散漫的、几近垂死的目光,却慢慢宁定,而清澈起来。
“我不认这个罪。”
她低声说,
“那是个该死之人。我不认这个罪。”
“他该死?”谢红菁冷笑,“他该死,传你一身武功,就连清云封锁功力的手法对你都不起效用,任你横行胡为。他该死,把你从活埋的土坑里抢救出来,留你到三年后一把大火烧毁他身家性命。他该死,造这??的基业,以容你有立身的根本,几乎做了皇后、王妃的骄奢跋扈。”
沈慧薇淡然笑了起来,却没有与之争辩的意气,微微摇着头:“你不过是要我死。红菁,我不明白,就是死了也不明白,你为甚么――这样的不容我说最后一句话?”
谢红菁沉默了一会,镇定地说:“你的话我全都知道。”
沈慧薇幽凉微笑:“也许吧……不管怎样,我是尽力了……”
俯下身去,把白绫一截截收起来,脸上神情是那么的奇怪,仿佛有一种最后解脱的释然。……终于,这世上什么事都和她无关了呢。……她所执着的,所着急的,为清云日夜谋思的,人家一点也不要,一点也不要。
“我如今一死,不能算是违背答应你的诺言了吧?”
瑾郎临终嘱咐,便是要她把清云内奸找出来。她确实有所把握可以找出来了,但是几次皆为谢红菁明挡暗阻。起先她不明白,直至此时方才恍然,只恨自己太执着,太不知进退,枉自废了菊花一条性命。而锦云……她会待锦云如何?!
她不由抬头望着谢红菁,后孰视无睹,不愿意给她任何承诺,她心内如煎,猛然又是一大口鲜血在地。
谢红菁冷漠如冰的目光一瞬不瞬在她身上,摆头示意:“助她一臂之力。”
两名弟子有些胆怯地走上前去,庭院中那个说着令人不解的话、不停吐着鲜血的囚衣女子,她的神情是这样奇特,仿佛已经一无所恋的空空洞洞,又仿佛有千万重人世纠葛,压得她重重地喘不过气来。――即使是死,也解脱不下重负。
“不可以!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