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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家。
离开这个家以后,我再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其它地方见到。
“我的用意……你仍不明嘹?”许瑞龙含笑的双目向我望来,我立时后悔,这许丞相的心意不问可知,我这一问,反倒授之以话柄。
许瑞龙叹道,“我为你母亲建造后园,我为她十年来抛妻别子,独处一室,十年来流连于旧时旧景,未有片刻轻易忘怀。”
我冷笑道:“许大人,你因一己私念造这个园子,害了多少无辜生命!”
“想当初,我年轻不知事,所作所为无不惹令堂生气。偏生她又总认为我还未不可救药,言谈之间,总是既加劝诫,又甚无奈。她不知,我便是爱煞了她那轻嗔薄怒,没事也要寻些事让她生起气来。十年来,我想起令她生气的每一事一幕,常后悔,早知时光难以留人,我是无论如何不令她生气的。”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他当面诉出对我母亲的情怀,我也难以持定,愠道:“许大人,若无他事,恕锦云不打扰了!”
他一伸手拉住我的袖子:“你要走了吗?”我越加惊怒,缓缓抽出衣袖,一言不向外走去。
他没有拦阻,走了十余步,传来伤心嚎啕的大哭,凄婉惨伤,我愕然转身,但见他捶胸蹬足大哭,拍着桌面,碗儿盏儿无不跳了起来,酒水溅满衣裳。
“你要走了!你也要走了!我十年来,无日不相思,无日不惨伤,郁积了十年的衷肠话儿,一字一句也未能出口,我、我这活着有什么意味,我不想活啦,呜呜,我死了算了!”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呆立当场,从未见到过一个大男人如此这般嚎啕大哭,然听他哭声真切,字字如掏肺腑而出,却也不能不有所感动。
“许大人……”我走回亭子,扶起倾倒的酒壶,劝他,“往事已矣,又何需过分悲伤?”
他募地抬头,抓住我叫道:“锦云,你肯留下来了?你肯听我说句话?你不嫌弃我了么?”
我苦笑,慢慢地道:“许大人,我……我是她的女儿。”
“你是她的女儿,我很清楚,我一直就很清楚。”涕泪滂沱的犹自挂在脸上,他毫不在乎的喜笑颜开,这欣喜中又闪过一丝诡谲,“然正因你是她的女儿,有些往事,你才有资格知道!”
正文 第十三章 一生一代一双人
第十三章一生一代一双人
两个小僮上来收拾桌面。方才穿山游廊垂花门侍立的童子已是个个模样周正,这两名僮子十四五岁年纪,生得越齐整,其中一个身材修长的尤为出色,玉面朱唇,妩媚风流,换过酒具的同时,柔若无骨的挨上许瑞龙。
许瑞龙不闪不避,问:“轻怜,怎么是你上来收拾?”
小僮轻怜吃吃低笑:“好些天没见到大人了,想死轻怜……而且轻怜也想见识见识大人招待的贵客,大胆冒昧出来,大人可别见怪。”他撒娇似的扭了两下,水凌凌的双目有意无意飘过来,落在我身上。我不禁皱起了眉,这少年远未成人,这般俊俏讨喜,看来外界并非误传。
许瑞龙在笑:“想见我是假的,想见这位贵客才是真的吧?”
“轻怜好奇啊,大人,从没带人进来过。”
许瑞龙冷冷道:“你胆子太大了,蜜爱不敢来,你就敢来,是不是嫌我待你太好,你恃宠生骄?”
平平常的一句话,那小僮扑的跪地,叫道:“不是的不是的!大人,轻怜是想你哦,轻怜以后再也不敢了!”叫声略带颤音,如微微抽泣,不纯粹是害怕,更多的似在嗲。
许瑞龙把这少年一把拉过,两指抵在他的下巴,命令:“抬起头来。”少年听话的抬头,目视许瑞龙甜甜一笑。许瑞龙把他的脸转向我,说道:“锦云,你看看他的眼睛,这孩子动了春心了,是给你迷倒了啊。”
我转头不视:“许大人,我不看,你叫他下去。”
许瑞龙沉默了一会儿,幽幽笑了:“你不看,你看不起他是吗?尚书千金,文家的大小姐,看不起这样以色侍人供人取乐的孩子。”
语中有着太分明的自嘲自伤,我微感吃惊。
他柔软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划过少年粉白如玉的脸庞,抚摸以后,雪白肌肤上留下一道道鲜红掐痕。那少年吃痛,拼命隐忍,甜甜笑着,做出满足陶醉的情状。
他亵玩这手底玩物,目光迷离,渐渐现出刻骨哀伤。我心头一跳,许瑞龙那张五官被横七竖八的疤痕破坏得移位失形的脸上,并不能表现出任何喜怒哀乐,而他照样能准确的传递各种微妙情绪,无一不是通过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他声音、眼睛里所含着的蛊惑力,和这以色侍人的少年是……多么相像!
“我象他那么大的时候,整天想的就是有朝一日,我要拥有一座庞大的庄园,拥有这么一群活色生香的玩物……”
“大人趁心如意。”我道。他竟把这样一个肮脏的地方,造得与我父母居处一模一样,我不能不心头窝火。
他裂嘴一笑,把轻怜放开,少年踉跄着退开,一溜烟消失。他注视着少年消失的去处,眼中神情变幻不定,忽喜忽悲,忆起多少前尘往事。
“一旦实现这个愿望,我才明白,一个人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纵然风光无限,也无非是镜花水月,毫无意义。她几次三番劝我,恨我当年太浅薄,压根儿听不进去。到现在,我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实现这个愿望十倍有余,但若是有得懊悔,我愿意拿我一百条生命去换回那样真诚的衷告。”
那真是个古怪而绝无仅有的愿望,也只有我母亲那么见怪不怪的人,才会好言好语耐心开解。
他幽幽的声音响起:“告诉我吧,她是怎么死的?”
我僵坐在那里,万万没想到他话锋一转,提起这个问题。
“是自杀。许大人,你找清云任何一个经历过的人问,都可以的。”
“不!”眼里射出炙烈的光,他急急地说,“是自杀,我知道,我知道的。――她受了两年的凌辱,她……对啊,我也知道她活不下去。可是,是不是她们逼的,你说,是不是她们逼的!――没有人告诉我,谢红菁好狠,好厉害!我查了很久,这事的头尾全给封锁起来了。你说,你说,她是怎么死的?!”
我咬唇不语,浑身的血液倒流往心脏。
他忧伤地笑了,松开我的手腕:
“告诉我吧,我整天胡思乱想,想不出她是怎么死的?锦云,对不起,我是很残酷,我所急于听到的,是你无时不日刻意回避的。但……告诉我吧。”
“我……我……我只远远见了她一面。”我捂住了脸,掩藏了自己的软弱,沉埋于心底十年的怆痛,那样震撼的涌出来。
母亲失踪,有两年之久。
这两年间,我从一个不谙世事、仅知玩乐的小女孩,长大成一个羞怯、自闭、心事重重的小小成人。从谢红菁她们的话里话外,我听出,母亲不但身负不可饶恕的罪名,更有了为清云所不耻的耻辱。每一次听到她们背后议论,一见我时立即收住,而只是那袅袅余音便足已在我心上,深镌一道永不褪色的伤痕。
“她怎能这样?她怎会象慧姐一样……”就是类似于这样的带着轻薄鄙夷的语气。不但轻视我母亲,也是这样来对待慧姨。
我盼她回来,怕她回来,我思念母亲,又害怕着有朝一日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是我全然陌生的母亲。
她终于回来了,是被刘玉虹救回来的。
那天,全园皆沸,我闻讯跑出去,远远见了她一面。
我想走过去,她看见了,微微摇头。我就没上去,看着她,远远的走向清云内园深处。
她仅穿了一件薄纱白衣,雪白的衣襟片尘不染,而她一直在流血,一路走过,鲜血流了一地。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得很慢,很慢,可绝不停顿。
许多人跟在她身后,谢红菁、刘玉虹、赵雪萍、许绫颜、方珂兰、李盈柳……后面还有数以千计围观的弟子,那么多的人,清云静如空山废园,寂寂足音回荡。
“你去哪儿?”刘玉虹大声问,“三姐,你要去哪儿?”
她驻足,回过身来,那时候的她,忽然不苍白了,不憔悴了,那凌凌的白衣,衣角翻飞,如欲飞腾,在夕阳斜照之下若有隐隐光彩笼罩周身。她神情安详如旧,微笑着说:“我要去了。你们要我死,我是要去了,你们不要我死,我也是非去不可了。”
“三姐,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