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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黄昏前,他们终於过了白河之关。
根据向路人打听到的情报,最近几天刚好有人赶集,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趁机补充一下水粮。
一到平原,风雪便减,沿路也逐渐热闹起来,少年嫌斗笠碍事想拿下,但却被男人阻止了。
「还是戴著吧!你嫌行李还不够多吗?」
少年白了他一眼,就著一身狼狈,随他晃进了市集。
※ ※ ※
等他到了出羽,就是伸展手脚的时候了。他发誓,一定要让京都那些人刮目相看!
「发什麽呆?菜都快凉了……」
回过神来,男人正拿著筷子敲著桌面,少年心虚避开了那双目光。
「在想什麽?」
「没什麽……」
「莫非是因为分手在即,开始有点舍不得我了吗?」男人托著腮,凝望的眼神教人分不清楚究竟是玩笑话或是认真。
「少自作多情了,当然只有迫不及待。」少年一边还以颜色一边解下斗笠,就在他准备动筷之际,四周的声音蓦地汹涌而上,他听见背後那些窃窃私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将这张小小的饭桌彻底淹没为止。
「你瞧那个人的眼珠子居然是蓝色的耶!」
「可是看他的打扮好像是本国人……」
「胡说!本国人哪有蓝眼珠的?」
「诶?该不会是渡海过来的西洋人吧?」
「这可就怪了,西洋人不都长著一头金毛红毛吗?」
「哈哈…原来是这麽一回事……」
「你笑什麽?笑成这副德性?」
「我说…亏他那张脸长得那麽漂亮,原来也不过是个杂种——」
「喂、菜都凉了。」
感觉到肩膀被人用力推了几下,是谁?
他想抬头看,可浑身动弹不得,他的耳朵就只听得见蓝眼珠…西洋人…杂种…杂种……杂种——
原来他是个杂种。
※ ※ ※
庭中的白梅树被雪打落了叶,五瓣的白梅花碎成了一瓣、两瓣、三瓣。
男孩蹲在地上拾在手上,一瓣、两瓣、三瓣。小小的身影乍看之下也像极了含苞待放的白梅花。
「侄少爷的容貌还真是特别——」
「嘘。」
「怎麽了?」
风声倏地停了,男孩抬起头,只看见两名额头画著蛾眉的侍女躲在角落说著悄悄话。他觉得无趣,又转过身去继续拼凑手里残破的梅花。
「听说侄少爷是老爷带回来的亲戚?」
「是啊!」
「既然是亲戚,眼睛的颜色怎麽跟人家不一样?」
「听说是跟异邦女人生下的。」
「老爷那亲戚也真奇怪……」
「你小声点儿!可别教人听见了!」
「反正是夫人当家,有什麽关系?话说回来,琉光少爷的出身可就高贵了。北条家好不容易盼到一个儿子,将来肯定全靠他了——」
※ ※ ※
「怎麽了?」
肩膀突然遭人拽紧,他抬起头时脸色不觉有些苍白。
「再不吃老板都要收摊了!需要我喂你吗?」
推开凑近跟前的食物,少年闭了闭眼。他难道都没听见吗?那些声音是何等刺耳,彷佛要刺穿皮肉一般。
「赶紧吃饱好上路!我可不想今晚又露宿荒郊野地,这天气也怪冷的……」像是没留意他一脸仓皇,男人两手夹在脥下自言自语道。
当聚集的人潮已逐渐散去,少年盯著膝上的手指,弯著脊梁。「刚刚那些人看我的眼神…你注意到了吗?」
「哪有人看你?就算有,也是因为你长得很好看吧?」男人瞅了他一眼颇不以为意,他拿起斗笠替他戴上後伸手将他拉起。
「看你也没吃什麽,怎麽身子这麽沉?」
男人牢牢握著他的手,他看了他一眼,胸口莫名抽痛起来。
「吃不下就别吃了,我让老板打了些菜,我们带在路上吃。」男人话一说完便拉著他走出小店走上大街,直奔下一个驿站。
「你用不著这样!」不晓得是打哪来的力气,他挣开那只紧握住自己的手,大声吼道。
当他站在原地不动时,男人也跟著停下了脚步。他牵著马看著他好半晌,才慢慢走过来替他扶正斗笠重新绑好了系绳。
「你别管我……」他别过头去,想拒绝却怎麽也开不了口,只好不断用力吸著鼻头。
「你看你连顶斗笠都戴不好,真的别管你那还得了?」
男人嘴里喋喋不休,他始终没听清楚他究竟说了什麽,不知为何眼眶跟著一酸,眼泪已不争气滑了下来。
注①:援用日本元禄时期俳谐师松尾芭蕉所著之纪行书《奥之细道》典故,由於与本书时代背景不符,特此说明之。室之八岛是日本有名的神灵圣地。
注②:受命於幕府,需按时对中央缴纳赋税,相当於中国地方诸侯,拥有自己的幕僚与武士。
注③:奥州(东北地方中部、今岩手县西南部)三大古关之一。
☆、第三章 初生之犊
他绝口不提在白河之关的插曲,至於男人,自始自终都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两个月後他们抵达了出羽,比预定时间还要迟上十多天。
「有推荐信吗?」守城官露出两排黄板牙,嘴里浓烈的气味在靠近之时不断逸出,系好马回来的男人见他整个人几乎要贴到少年身上,当场便切进了中间。
「真不好意思,我们没听说需要什麽推荐信。」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麽好说了。」守城官瞥了他一眼,显然感到扫兴。
男人拦下身後蠢动的少年,「可是我们打大老远来投效武田大人,总不能就这样回去吧?能否请您通融一下?」
守城官一双豆大的眼珠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鄙夷之情溢於言表,「这里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说要投效主公,可不就是一群混吃骗喝的无赖?没推荐信的话一切免谈!出羽可不是乞丐收容所啊!」
就在少年忍无可忍之际,男人突然伸手将他掩至身後,「小人想这些应该足够长官买点乐子吧?」
「呵呵,还是你这小子上道。」守城官与男人互换了个眼神,颇为满意地拍了拍饱满的肚子。
过没多久,便有人前来通知他们办理报到的手续,少年再不满,也无法当场发作只好压低声音道:「你不该这麽做。」
「有钱使鬼好推磨,瞧,这不就进来了?」男人吹了声口哨,左手扣在刀柄上走得很是大摇大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们既吃公粮又怎能私下受贿?我以为腐败的只有幕府中心,没想到理应匡正辅助幕府的守护大名居然也纵容手下如此目无纲纪——你、你干什麽?」少年拉开男人摸上额头的手,火大至极。
「很好嘛!体温正常甚至还比我低一点。」
「少跟我嘻皮笑脸的!」
「唉,实在不是我爱浇你冷水,只是奉公守法的人不是已经前往极乐世界就是还没出生,在这个穷到快被鬼抓走的年代,羞耻心可以当饭吃吗?」
「就算这样你也不该跟他们同流合污!」
男人高举双手,一脸无辜道:「天地良心啊!小的只是过路财神,可什麽肮脏活都没干!」
「那我问你,那笔钱是怎麽来的?你不是穷到快被鬼抓走了吗?」
「你真想知道?」男人挠了挠头,有些欲言又止,少年忽然意会了过来。
「你挪用了我锦袋里头的钱?」
「会还你的啦!我保证等我发达之後绝对会连本带利还你!」男人双手合十忙著讨饶道,少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推开他迳自朝前走去。
他计较的不是那些钱,他心寒的是他一直在说服自己京都以外的空气或许不会那麽污浊,谁知道,只要是有人在的地方,到哪里都一样。
他问过自己为什麽一定要来出羽?他对武田的认识可能还不比男人来得深入,究竟是为什麽?
答案,随著步伐愈加清晰,他原来只是因为出羽是离京都最远的地方、是最不受人瞩目的地方。十六岁那年,那个人终於答应替他加元服①,他知道之後开心了好久,甚至好几个晚上睡不著觉。
谁知道仪式当天,他的观礼者只有几名老面孔的侍女。他望著一室冷清告诉自己不要介意,至少那个人没有失信,他是真的来了。
「父亲大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