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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闻到俞姑张口讲话时所透溢过来的蕙兰似的芳香。她的仪态雍容而无骄矜,艳丽而无妖媚,态度和蔼,音调委婉,特别是能径自讲出他那鞭法的套路。使姬澄情知此女郎必定有点儿来路。正因为这样,这位聪慧机伶的小伙子就不想急于把自己的“底”端出来。
为了表明他不含敌意,姬澄就随手慢慢地把绳鞭往腰间缠。他边缠边以问代答地含笑说:“呵哈,你才不含糊哩!
我倒想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这路鞭法的呢?”
俞姑一笑,心想:这小家伙还挺狡黠哩!随即和颜悦色地说:“嘿,我怎么会不知道?!因为据我所知,当今江湖上会使你那路鞭法的人并不多。你懂得我说‘并不多’这三个字的意思吗?这你就该知道,我不是无缘无故才问你的。”
姬澄当然懂得这“并不多”的意思。她说对了,会使这路鞭法的人确实是屈指可数的。但她的这个“并不多”其涵义远非局限于这层意思,而且说明她还是个久涉江湖阅历丰富博闻强识的个中里手。姬澄倒想摸摸她的底,掂掂她的斤两了,于是他佯装不知地问:“噢,是这样的吗?那么我倒要请教一下,你说我这路‘并不多’的鞭法,其渊源又该起于何处呢?”
俞姑禁不住笑出声儿来,她确实喜欢上这个孟浪地闯进地宫的姬澄了,于是笑中装嗔地说:“你呀!谁教会你学得那么调皮的?你私自闯进这里来,我不怪罪你,好好地问你话,你却一味地和我打哈哈。我问你,你有几颗脑袋?你以为凭你那条绳鞭就可以到处闯荡了么?好,我不计较你这些!现在我且告诉你,你这路鞭法是得之姬九常的真传。嘿,别瞪目咋舌吓一跳的,你再听听清楚,就是江湖上人称‘龙形乾坤手’的姬九常。”
姬澄听女郎正确无误地说出了他父亲的名讳,实在是震惊不小。转念一想,他又哂笑自己过于谨慎了。他原本没有把对方当成敌人,何必要这样跟人家兜圈子呢?想到这里,他倒急于要打开闷葫芦了。于是就慨然承认说:“真是位了不起的女英雄!你说得一点儿不错,我的绳鞭正是出于你所说者所传授。”
俞姑又跨前半步问:“那么,你是他的什么人?”
不待回话,姬澄的脸先涨红了。父亲行为之不端,真使他不愿意承认这段血缘关系,不过面对此问话,当讲还是得讲。他吞吐了一会儿,然后说:“是什么人?嗯,我和他是一家子。”俞姑见说又问:“噢,是这样么?那我再问你一句,姬九常有个叫小澄子的儿子,年龄大概和你相仿,该不会就是你吧?”姬澄顿时两颊绯红,呐呐地说,“实不相瞒,嗯,我就是……”
“你就是小澄子?你就是被叫成‘鹰眼神弹子’的姬澄?”俞姑欢快地问。
“和这位老爷子沾亲带故又有什么荣幸?我可不想当什么冒牌货!”姬澄笑着,并作了个揖说。
俞姑又跨前半步,几乎和姬澄贴面而立。她亲昵地拉起姬澄的手,像个长者般地爱抚着说:“怪不得有那么好的身手!听说你离家走了出来,有这回事儿吧?嗳,爷儿俩怎么会碰得那般僵?!”
见她亲昵又含点儿埋怨的相问,姬澄腼腆地说:“这,可真是一言难尽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想到既然这位女郎对他家中的情况了解得如此透彻,肯定有什么密切的过往。于是就不再加掩饰地说:“在我小时候,他亲自教我读过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那《后出师表》的开头一句话是怎说的?唉,我能在这个家呆下去吗?”俞姑赞许地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说:“你可别那么说,我看九常那位老哥儿还不至于落到认贼作父的程度,也许另有隐情。不过你小小年纪有那样的烈性、那样的志气,也真叫人喜欢。嗳,实在难得!瞧我,只顾自说着,也忘了给大家引见引见。来来来,都不是外人,套句俗话说,叫做‘不打不相识’,也可叫‘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撞了自家人’。嘿,哈哈!”说罢,俞姑豪爽地扬声大笑。
众义士闻说都蜂涌上来,打恭的打恭,作揖的作揖,一时间像故友重逢,说不尽的亲热劲儿。
青霜剑客薛枫喜孜孜地走过来,伸手拍拍姬澄的肩膀说:“姬老弟,你那手绳鞭可真帅!舞得活,运得灵,打得准,能发能收,实在得心应手,确是不同凡响!佩服佩服!”姬澄紧忙谦逊说:“兄长你的青霜剑可真饱了我的眼福了。想当年张旭看公孙大娘舞剑,书法艺术大为长进。
今日得睹兄长神妙的剑术,小弟我也得益匪浅哪!”说着,彼此携手纵声大笑起来。
俞姑领了姬澄,大伙儿左右簇拥着,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屋里。
这地室是特殊的所在,很少有外人来访。姬澄的到来,使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怀有“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的喜悦。姬澄听见此女郎对他父亲是以“九常哥”相称,虽感她的年岁不甚相符,也就恭敬地尊称一声“姑姑”。俞姑也当之无愧地领了这个称呼。
这时,酒筵已经开了上来,大伙儿纷纷入席,边说边谈边纵笑,更增添了融洽喜盈的气氛。
酒过三巡,俞姑又关切地埋怨说:“你呀,也真冒失,竟为偷看偷听而走了神,刚才差点儿叫我伤了你,你看----”说着,手指姬澄的毡帽。
姬澄随着她的手指把毡帽摘下一看,但见帽檐上穿透了四个小孔,不觉暗自心惊。他知道,这是刚才被俞姑打出的暗器所射破的,幸亏他反应敏捷,手脚利索,否则,其后果就难讲了。
“姑姑,你使的暗器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怎么出手那般快?”姬澄好奇地问。
“暗器?”俞姑淡淡一笑。“你不是打得一手好弹子么?你倒说说看,我用的是什么暗器?”姬澄还真的在思索着,猜测着,可是他看见座中人个个脸上都挂着调侃的微笑,这下可被蒙住了,只是惶惑地看着大家。坐在他边上的白面秀士纪兆兰扯了扯他的衣襟,指了指红木桌子的边缘,低声说:“我说小澄弟,你看那是什么?”姬澄跟着手指望过去,只见俞姑坐的位置前,那桌子边上有两个似刀削般的小缺口,不是旧痕而是新迹,起先还不甚解,当他再抬起头来看了看前面的方向----这不正是他蹲在窗外的方位吗?这下可恍然大悟,他不禁惊服地半站起身来对俞姑说:“啊,姑姑的暗器,原来是……”俞姑莞尔一笑,点点头:“我一走进屋子就发现窗外有人,可我纳闷了,这个所在怎么会有人突然闯进来呢?所以我不想马上惊动窗外客,可是见此人肆无忌惮地一直想偷看偷听下去,如不略示儆戒,这不是明欺咱们无能了吗?可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玩意儿,这也不过是个应急的法子。谁又能想到会是你这个小楞头青呢?”大伙儿又一阵欢笑。
姬澄霍地站起身来,对俞姑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说:“小时候在家里就听见姑姑的大名,还说大伙儿都管你称为‘罗刹女’。如今我一识姑姑的仙颜,真想骂那些缺德鬼,怎么把妲娥般的人物取这么个可怕的浑号呢?现在见到姑姑的手指功力,比利刃还锋利百倍,难怪那伙儿人又是恨又是怕地用那样恶毒的言词来詈骂我的好姑姑哩!”这番话又把大伙儿逗乐了。
味正质厚的醇醪给席间增添了“千杯少”的投机话头,个个酒酣耳热话多。这时,俞姑也已颊添桃花,她满面春风地转过脸来对姬澄说:“论辈份,我确实可算你的姑姑,所以我就托大叫你一声小澄子。嗳,小澄子呀!刚才我问到你爷儿俩的家事,你说是一言难尽,如今都是自家熟人了,说出来让大伙儿听听,也许姑姑我还能给你参谋参谋哩!”姬澄微微她皱了皱眉,一口饮干了面前斟满的酒,叹息一声说,“姑姑,列位兄长,承蒙动问,焉能不道其详,常言道得好,乌反哺,羊跪乳,犬守夜,鸡司晨,连禽兽都有个孝悌忠信,为人若不知礼仪,岂不是连禽兽都不如了吗?我虽年幼无知,总不会悖逆父意,干出不齿到像枭鸷般的行径来对待父母吧?!这段隐情一直压抑在我的心头,今夕幸逢长者,理应一吐为快。诸位且请宽饮,我就把长话短说了吧!”姬澄又咕噜噜一口喝干了纪兆兰为他重斟满杯的酒,然后一抹嘴唇,叙述了起来姬家是河南睢县榆厢铺的簪缨望族,“龙形乾坤手”姬九常守成有方,可称是个头角峥嵘的佼佼者。他虽不是公然和元廷统治分庭抗礼之人,但却不止一次地婉言谢绝了商丘城里的总督索里海请他出任为朝廷命官之邀。他说他是“苟全性命于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