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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子胥沉默良久。
他终于说:“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死亡’这种东西。”
他猛然掩面。
一时间,室内沉寂得像一个坟墓。
承欢看着他。
看着他的脸色变得像一个死人。
他觉得胸口的痛轻了一些。
但是瞬间,那痛楚又汹涌地泛上来。
他不胜凄凉地想,自己终身都无法摆脱这个痛了。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
伍子胥轻声说:“我走了。”
然后他起身,离开了书房。
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他慢慢地走着,走进厅堂,走到棺木边。黑色的木头上用朱漆画着漂亮的图案,在眼角跳动着,像一些扭曲的舞姿。
他打开了棺木,向下看着。
他伸手,放在死者的颈项上,而后,缓缓摩挲。
然后他伏下身,抱住了那药香馥郁的身体。
在郁郁的药香后,是微酸带甜的腐烂味道。
要仔细分辨,才能分清楚那最深处,一丝细微的檀香。
那气味已经淡得像一个回忆。
3
承欢独自坐在黑暗里面。
他不知道自己的胸口还可以痛多久,他已经做好准备,在有生之年要一直这样痛下去,但是他亦不知道自己的有生之年,还有多久。
门忽然被打开了。
他抬眼,以为进来的是伍子胥。
但是不是。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体型魁伟的少年。他深黑色的飞扬的眉眼看起来似曾相识,只是那双虎虎生威的眼睛,已经哭红了。
他冷冷看着承欢,半晌之后,才说:“你果然和他很像。”
承欢站起来。
他问少年:“伍子胥呢?”
少年抬手,指他。
“从今天起,你就是伍子胥。”
承欢猛然一惊。
“什么?!”
“我说你是,你就是了。”少年眉目间有着不耐的神情,“他只留下一句话‘到我府中找继承我的人’就甩手走人,叫我何以服众?!我明日登基,怎么能少的了你!”
承欢终于明白过来。
这个人就是伍子胥让他等的人!
“你究竟是谁?”
少年冷哼一声,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才回头,说:“我是夫差。你记住这个名字,因为,从今以后,我就是吴国的王,而你——你就是我的重臣伍子胥!”
承欢颓然坐下。
“为什么是我?”他喃喃地问。
然后他抱着自己的头,陷入漫长的哭泣。
他觉得有一种隐约的错觉。
仿佛这来之不易的哭泣,只不过是儿时向父母姐姐撒娇哭闹而已,再过一会,就会有温暖的怀抱来抱住他,有人轻声细语,拥他入眠。
end
尾声:
吴王阖闾死后,继任者夫差葬他于姑苏虎丘。
传说夫差征调十万人力,穿土凿池,积壤为丘,在柩外套铜椁三重,池中灌注水银,以金凫玉雁随葬,并以三千宝剑殉葬。那森森潭水,因而获得“剑池”之名。
吴王夫差五年,击败越国,越王勾践夫妇入朝为奴,后获赦。十三年,杀伍子胥。二十三年,越王勾践灭吴。
时光是残忍的。
越国灭了吴国,楚国灭了越国,秦国灭了包括楚国在内的六国。而后是大一统的汉,而后天下又三分。
白云苍狗,谁还记得当年吴越之间,那短短几十年风云变幻,在这江南柔媚里,也杀出一片铁血萧煞。
只有虎丘山下剑池的传说,一直在吴侬软语里代代传递着。
终于传到了这一代,东吴的掌权者孙权耳里。
于是他遣了三千兵将,掘山开道,想把阖闾墓挖出来。
那些随葬金银也就罢了,三千名剑,一直悬在历来帝王的心里。
勾践挖过,始皇帝也挖过,却都无所得。
阖闾的墓,就像失踪了一般。
孙权也是个率性而为的人,比如他曾经派了船队向东南航行,到了被称为琉球的岛,却在回来路上沉了。
比如他就是要来挖一挖阖闾的墓,说不定勾践挖不到,秦始皇挖不到,他却能挖到。
但是没有。
翻遍了虎丘山下,剑池底部的每一块石头,也找不到。
那剑池峭壁天然生成,无论如何也不是人力能够开凿的。所以他只把精力放在水底。
终于有人兴冲冲地来报告说,挖出了一具棺木。他连忙赶到现场去看。
可是却没有三重铜椁,更没有金凫玉雁,名剑三千。
那深埋水底的棺木里,只有两具白骨。一把黑色的发,一把白色的发,纠缠得难分难解。
孙权怅然若失,把棺木又抛回了水底,也停止了挖掘的工程。
吴王阖闾的墓,成了水穷处云起时,一个口耳相传的传说。
——完——
By 猫浮
外一章·伍鄢
斜阳。
重楼霜华,锦绣宫阙。官吏贵族鱼贯而行,在巍峨华美的楚宫。
脚底响起踏碎霜花的清脆响声。
那就像是捏碎清纯美好的女子臂骨的畅快感。
申包胥在队列里,重叠的楚服纹丝不动。
他手捧着金钟美酒,向上遥望。
楚国太子妃,原露申君伍鄢昨夜诞下一子。
天色黯淡,次第亮起的灯火辉煌深情得如同一个异国的梦,芳香盈然。
那深长缠绵的梦真的太过遥远,和眼前这高坐华堂的女子无法联系在一起。
他依然记得她的肌肤,头发在雪白的纹理上像上好的锦缎铺开。
她说,先生,我要一个孩子,给我一个孩子吧。
她说,先生,你知道么,太子无能。楚国王室无能。
先生,她的声音低微细密,像连绵的雪下在连绵的屋脊上。她冰凉的身体像鱼一样游进他的床榻。尊贵的身体。淫贱的身体。带着复仇的妖丽火影的身体。给我一个孩子吧,先生。在吴国的时候我轻轻啄你的耳朵,我就知道,你要我。
一切都结束了。
他看着那女子微微侧首,向他粲然一笑,眉目美艳,如樁华盛开。
他看着她在烛光摇曳下,光泽闪动的面靥,深了一深,忽然想起,她脸上是有酒窝的。
他看着她微微低头,亲了一下怀中婴儿的脸。那肌肤与肌肤贴近的瞬间,软融融的香甜。
他看着她挥手让宫人抱走孩子,然后,举起他呈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那弧度柔美的脖子仰了起来,而后垂下。在这一仰一垂之间巨大的美,让他忽然想到,自己终于毁灭了一种至上的存在。
与这个国家无关。
与伍氏一族无关。
只是,他在回味着,这女子一笑的媚态,白生生的耳垂,轻柔的呼吸。
更久远的时候,江南的雨,两个青年衣缳相连的友情。
一切,都结束了。
楚昭王十三年,太子妃伍鄢产一子。同年,伍鄢暴亡。
…完…